无趣的人,很快就衰老了
旅行
生活
2023-06-01 20:15
江苏
1、
儿童节,我们几个傻蛋跑到批发市场买了袋气球,然后到大街上吹起来送小孩,收到气球的孩子开心,咱比他们还开心,硬是把日子过得更像是自己的节日似的,跟小孩一样幼稚,天真,没心没肺地开心。
在属于孩子的节日卖萌装纯,还算可以接受,但问题是我们经常这样,活到一把年纪了,还天天像过儿童节似的。就在前几天,拉萨河边月黑风高,远山上草丛里鬼影憧憧,一伙游民围着篝火烤饺子,喝着拉啤唱着歌。水声滔滔夜微凉,火光熊熊酒微醺,角落里不知是谁吼了声:“不如裸奔吧?”大伙互相看了一眼:“哪个傻叉说的啊?”,突然一哥们边脱衣服边跑进幽暗的草丛里,第二个,第三个……一大伙没羞没躁的男人们,衣服往草丛一扔,就裸奔了起来,沿着河水边跑边跳边吼,同时喘着气大口地吸着高原的稀薄空气,快活地要死。犯傻过后,开始回去找衣服,衣服刚穿了一半,姑娘们已经打着手电拿着相机跟上来了……一个动作慢的哥们穿着内裤蹲在地上,被姑娘们的手电和相机团团围绕,像极了抓奸现场。其实裸奔已不是第一回,我们在学校里就干过,还是在寒冬。校门口,路边摊,一桌的杯盘狼藉,一地横躺的啤酒瓶罐,踉踉跄跄回寝室,不知谁又说了一句(总会有这么一个损友):“不如裸奔吧?”就又一群人呼呼地在校园里唱着歌遛着“鸟”,“哎,你们干嘛呢?” ,暗处突然有人高声质问,邪门了,三更半夜的,怎么还能碰到保安?咱没敢停,加快漂浮的脚步,像是飘在空中,晕乎乎还不忘基本的礼貌,回了保安大哥一句:“我们回寝室,衣服被偷了。”说这话时,忘了手里还抱着一堆衣服。(听说现在校园到处都装摄像头了,对夜半裸奔不太友好,为师弟师妹们叹息一声)反正那晚很多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不清了,但那乘风遛鸟的印象跟对恋人湿漉漉的头发一样深刻,一样美好。
就在高原裸奔后不久的一晚上,一哥们突然说:“好想出去走走。”“最好今晚就走,这更有意思。”不知谁又说了一句,看热闹的果然不怕事大。“呃,行。”他掏了掏口袋,仅有的几十块也摆在了桌上。最后我再往他包里塞了个必要时才打开的锦囊——一枚套套,他把套套揣兜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那是凌晨十二点多,拉萨的街头,路灯下孤零零地背影,特别孤独,但特别自由,特别拽,特别让人羡慕。在场的有人觉得他过不了两小时就会回来,有人觉得他至少能扛到天亮,有人希望他能鼓起勇气去天津找他的紫色女神,还有人希望他能一直都下去,走到我们都没了牙齿白了头发。我想的是,不管哥们能去多久,去多远,出发了,就已经足够好了。我们还会在校园里挖坑埋酒。绍兴人埋酒等女儿出嫁时喝,我们埋酒等兄弟们重逢时喝。约了十年,挖出来还能不能喝,我们不知道,但那不重要。而且,十年后还有没人活着,活着的还有没人记得放在哪,都是不太确定的因素,因为这些人都活得太奇怪了,不太符合人类进化的方向。譬如会弄个橡皮艇跑到京杭大运河漂,结果被被水警灰溜溜地赶上岸。譬如拉萨河上拿着充气睡垫漂流,飘着飘着就漏气了,还被武警拿着冲锋枪质问“干嘛呢,赶紧上岸!”这些人竟然还“不听指挥”,更准确说是听不了指挥,“河水太急了啊,要不你们帮我们拉上岸吧?”武警放下枪口,无奈地挥个手笑了笑。还有人冲水闸、横渡拉萨河差点被水葬了的,说他们有些人注定了永远年轻,我是相信的,因为死人是永远不会老去的。咱那时还大都挺傻逼地自诩诗人,一哥们给姑娘手写情书一堆,悉数被退了回来。后来兄弟们无意中翻到了,里面尽是些“跑遍校园为你寻得藿香正气水一瓶,愿它如夏夜的露水一样伴你好眠。”“请务必反复阅读,反复思考”的傻蛋句子,大伙边看边捂着肚子笑,每看一次笑一次,每笑一次想再看一次:“这样的情书如果不被退回来那就真是奇迹了”,“这姑娘到底得多坚强、多独特,才能欣赏哥们这么奇怪地深情啊?”我们还会约着帮哥们给姑娘写情书,姑娘喜欢哪封就说是那哥们写的,我们还都自信自己能写出最好的情书,尽管那时候大伙都还是光棍,尽管那时候都自欺会是个好情人。大学时我们租了个阁楼,方便彻夜煮酒吹牛,方便在月圆之夜从天窗里赤条条地爬出去晒月光,阁楼的墙上挂了两图腾,一个是哥们路边捡回来的骷髅头,大概是某个被拆迁拆出来的冤魂,古铜色,大眼眶,神采奕奕。另一个是我上次从西藏带回去的牦牛鞭,直挺,坚硬,手臂长,还有倒钩,英姿勃勃。每晚煮壶黄酒讨论哲学和姑娘时,我们就会不自觉地抬头看看,一边是死亡,一边是生命力,在这两者之间,是无尽的空虚,在无尽的空虚中,我们卯足了劲,尽情尽兴地耍着玩。后来看到老艾的访谈,说到一张他和诗人严力的合影,在纽约世贸中心前,全裸照。当时严力让艾一起拍合照,他觉得合照无聊,就说,“要么咱脱光了拍吧”,严力犹豫了些许,但觉得自己体形比艾好,就脱了。艾的感受是:“太高兴了,阳光下面就是我们,没有别人。那是个没有皇帝的年代。”这让我想起多年后在印度碰到的以色列哥们,他年近不惑,但保留了远古祖先的游牧血统,背着个吉他旅行了十几年,这种不管不顾的撒野让我们一见如故,每天在瓦拉纳西晒着太阳敲鼓弹唱,不知时日过。我问他这卖唱的行当怎么样,他说得看情况了,印度是别想了,欧洲美国倒是还好。但有些城市就很糟糕,有时候弹一天都没人打赏,“一个子都没有。”他恨恨地说,“我就对着天骂啊:靠,你们这些吝啬的人,该你们过着乏味无聊的生活,你们不配拥有街头艺术家。”“那冷漠的城市,压根没人鸟我,于是我就把衣服脱了,裸奔了几个街区。”“无论如何,高兴就好了。”我喃喃自语地重复了一遍。有人问老艾对梁思成的评价,他的回答是:“最烦他了,我对那一代人没什么好感。人品可以,能力也不错,但这些人就是没劲,没什么意思。”类似的还有曾国藩,是令人敬佩,但每天写日记各方面反省自责一番,多累啊。李海鹏就说过:“如果有一个文学圣殿,大作家在那排排坐,你会发现,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在写灵魂,但是会有百分之一的人不是,就像凯鲁亚克、亨利米勒,这百分之一的人是流氓,他们看见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在喝咖啡,他们就把鞋脱了,把大家都侮辱一番,说人生就是这么回事,你们别假模假样。这个时候,莎士比亚、托尔斯泰还会点头赞许一番,他们在更本质的一个层面上有沟通。”我想,托尔斯泰这样的境界,大概今生都没办法达到了。如果可以,像亨利米勒,杰克伦敦那样,混吃混喝,闹着玩,耍着来,也很好。还有北岛讲狄兰托马斯的一则故事,一女演员问狄兰为啥来好莱坞,狄兰说,一来想摸摸女明星的乳头,二来想见卓别林。那个女演员满足了他的愿望,先让他用手指摸她乳房,然后带他与卓别林和梦露共进晚餐。而狄兰饭还没吃就喝醉了,还耍起了酒疯,卓别林生气地赶他出门,“诗歌写得牛逼不能成为发酒疯的借口。”他说道。对此,狄兰的答复是往卓别林家门口的植物撒了一泡尿。想想都觉得乐不可支,同时也让我明白一个道理,想要人生过得正常一些,就得少看一些乱七八糟的书。再说个近点的吧,老朱是我的大学老师,教的西方艺术史,他广受学生喜欢,但一心想着怎么上好课,论文不肯写,书也不肯出,差点教职都不保了。后来有媒体报道了他的情况,条件稍微改善了些,但他态度还是差不多,喝多了就睡,睡醒去教室吹牛皮,吹完牛皮又跟学生继续喝。 学校放假了,他就满世界转悠,去欧洲的广场或云南的寺庙里喝酒搭讪,攒足了故事再回来给学生吹牛,神采奕奕栩栩如生。他的课到底讲得怎样?有人说很好,有人说一般,对我而言呢?“我憎恨那些只用大脑的诗歌游戏。我要的是血的表达,而不是以思想之冰的姿态摧毁一切的理由。”简单来说,我很喜欢他。后来老朱病倒了,一酒友去看他,“兄弟,要注意身体啊,到我这年龄就知道身体的重要了“,老朱躺在病床上劝道,”以后别熬夜,要早睡觉,少喝酒……”老朱握住酒友的手,言辞恳切。隔了一会,他又说,“对了,我床底下还有几坛好酒呢,你搬走吧……”我是打心底喜欢这些孩子一样的人,全身上下洋溢着天真,热情和旺盛的生命力。他们不跟你考虑那么多前程、利害或成败。好玩,高兴,有意思以及活在当下,这些才是真正重要的标准。蔡澜有句话:“没趣的男人,很快地衰老。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才是好男人。”这话说得太绝对,容易被误解,但话糙理不糙,我觉得理想的人生应该像王小波所描述的那样,“你是个可爱的女孩子,男孩子都喜欢的女孩子,可是谁也没有我喜欢你这么厉害,我现在就很高兴,因为你又好喜欢我,希望我高兴,有什么事情也喜欢说我给我听,我和你就好像两个小孩,围着一个神秘的果酱罐,一点一点的尝它,看看里面有多甜。 ”最后,祝童心未泯的人们节日快乐,祝你们一如既往地天真,快乐。十年前写的初稿了,多年后翻出来,很是羡慕当年的那些年轻人,尽管自己好像心态也没多大变化(没怎么成熟起来),但心里明白,很多东西可能再也干不出来,就算还能干出来也不是当年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