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安静的事物,想想雪正从星星上落下 | 往年今日

旅行   旅游   2024-01-15 23:22   乌兹别克斯坦  

1

2010年的今天在新加坡,我在金融业的第一年,也是最后一年。
理论上我所在的行业应该是内卷厉害加班遍地的,但我本身过得写意而轻松。我没想着要加薪更没想要升职,此地非久留之地,存点钱就该跑路了。我的老板也正好想着要跳槽,所以我们一拍即合惺惺相惜。
公司要求我们每年要提升百分之二十的工作效率,换句话来说,就是每隔四五年就要干掉一个自己。我也没什么关系,都不用四五年,我一年就能把自己“干掉了”。
提升效率的副作用,就是让我变得挺闲,闲的时候,我会积极响应公司全面发展的号召(薅公司羊毛),报名各种内部培训班,什么冥想,沟通,心理学,社会学啥的,只要是公司出钱且跟金融关系不大的,我都很有兴趣。
如果还有时间,我就会跑去茶水间,优哉游哉地冲一杯咖啡,望着窗外灯红酒绿高楼林立的CBD,享受下当个“成功人士” 的虚幻感,等到咖啡凉了,我也满血复活了,屁颠屁颠地跑回工位对着两个屏幕吭哧哼哧地干活。
回想起来,我对上班并不反感,我只是不想上班。
平安夜那天,收到老爸的家书,他在信里勉励我要努力工作,为未来打下坚实的基础啥的。
我在回信里抄了一段话,“有保障成了我们人生的最高追求,这个强大的人生定义,抹去了许多潜在的可能性。其实真正的人生应该是在保障基础上的无限可能;而非让度无限可能去换一点保障。”
“吾儿已经长大了,你的想法父亲不一定能跟得上,但会支持你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回头看,我感觉我爸的脾气真好,在我胡搅蛮缠的年纪里也始终没有放弃跟我讲道理,但也正是他的这个弱点,才养出了我这么个“逆子”。
而后来的岁月也会让我明白,我那所谓的“无限可能”,不过是穷困潦倒的一百零八种方式,也谈不上多好玩。

2、

11年年底,我把行李箱寄存在朋友那,背了个背包就跑去码头,跳上一艘大船。
轮船的汽笛声一响,我就正式告别西装和行李箱,告别金融业,也告别了正儿八经的自己。那时的我还太年轻了,没什么要跟上时代巨轮的急切,反而因为脱离了轨道而感到一身轻松。
船在午夜抵达雅加达港,我跟着人群走出黑魆魆的港口,大包小包的人们钻进出租车或等候已久的怀抱,我擦了擦眼镜,伸个懒腰长吁一口气,“接下来该往哪去呢?”这个问题会在我接下来的人生里反复出现。
平安夜在巴厘岛的Ubud,“因为是过节,在六块和八块的面包之间我选了八块的,再买了一瓶水,一屁股坐便利店外的台阶上,晃着脚丫看黄昏的细雨。
街上游人稀少,只剩我,等着另外一个啃着面包晃着脚丫过节的女孩,安静地坐到我身边,一起看这落寞人间。
马路对面站了个小哥,见到路人会立马迎上去挥舞手臂,“先生,看Kecak表演吗?我也会上台表演的喔。”
偶尔路过的两三游人都匆匆而过,不予理睬。我路过时喵了那哥们一眼,他脸庞稚嫩,应该还在上学的年纪,举手投足间却有种与其年龄不相称的成熟, 让我有种莫名的心酸。
石板路磨得光滑,透着湿漉漉的亮光,突然传来一阵烟花绽放的声音,我往四周看了一圈,看不到。可心里想想也觉得挺美,就像很多朋友我也见不到,但想到有他们在,心里还是觉得舒服。

3、

12年算是穷游的转折点,在存的钱快要花完之际,我学会了搭车露营野炊三件套,像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原来要过理想中的生活也不是那么难。
那一年走了进藏的五条线,最后尼泊尔待了两个月,等不到印度签证,就返回拉萨,走川藏线回成都。
圣诞那天是从康定到成都,一辆皮卡停了下来。我还没来得及交待我没钱,哥们拉开车门,“上来吧”。
哥们读的北京电子工程学院,年纪比我还小,大学刚毕业就被下放到康定的地震局。
“在山里做监测,挺无聊的”,他说,“后来我教会了一个辍学的初中小孩怎么看仪器,自己就跑去跟老乡们聊天。
结果有一天领导突击检查,只有那个小孩在,“看起来很年轻啊,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领导问,“松西乡小学毕业的。”小孩回。
“那个领导气疯了,跑来找我撒气”,哥们笑了起来,“我直接就不干了。据说现在那还挂着我的名字,工资也不知道谁领去了。”
那天山路蜿蜒,路程很长,凌晨才到的成都,武侯横街下的车。
我数了数剩下的现金,一共十四块。“反正也这么晚了,没必要浪费钱去住店了”,我心想。
附近有家24小时便利店亮着灯,门口有处草丛,边上是张长凳,提供了城市里难得的隐蔽性,是个扎营的好地方。
晚上刚下过雨,但也不太冷。有个wifi信号挺强,我碰碰运气,密码输入1-8,连上了。如果不是睡袋限制了我的活动空间,我应该会手舞足蹈庆祝起来。
“这个节过得真开心啊”,我对自己说到。

4、

13年的圣诞到了印度,在欧恰古城,远远就能看到宏伟的城堡,据说是为了莫卧儿帝国的皇帝来访而建的,但对方也就住了一晚。
走进城里,迎面而来的是垃圾遍地的街道和败斑驳的废,人们对曾有的辉煌和祖上的荣耀浑然不觉,只是面无表情的应对着生活的艰难,阴森的雾霾和尘土飞扬的污染更是映衬出一种帝国斜阳的忧伤。
偌大的皇宫,零星的人,远处看到有个人在打坐,我逛了一圈出来,他还是一动不动。我突然想起佛陀,他在菩提树下发愿,在大彻大悟之前,绝不起来。坐了七天七夜以后,终于证悟得道。
我对打坐兴趣不大,我想的是,如果想不明白就不走了可以悟道,那么想不明白,就永远不停下来,或许也是修行的一种方式?
本来想过节去吃顿大餐,但写完东西已经九点多了,大晚上的,街上又冷又没人,算了吧。
我自己有锅,煮个咖喱泡面,加了两个鸡蛋,还有薯片巧克力,堪称奢华,以前的皇帝都吃不上。那会肯定还没有泡面吧?

5、

14年从印度到了中东,取道红海到了埃及,然后一路南下,搭车露营,越往后走钱包越瘪预算就越低。年底时到了埃塞尔比亚,预算是一百美金一个月,结伴的俄罗斯哥们比我还穷,他的预算是五十美金。两惨相遇取其更惨,只能按他的预算来,我被迫成了大款。
圣诞那天搭车到了一个鸟不拉屎的村庄,荒原,茅屋,炽烈的阳光,无尽的尘土。
一群刚放学的孩子把我们团团围住,清一色的紫色校服,胶鞋,以及笑起来白晃晃的牙齿,他们大概没怎么见过外国人,让我们感觉像是在动物园,他们是观众,我们是笼中的猴子。
转眼黄昏将至,我们试着劝他们离开,不然这几十号人围着,没有车敢停下来搭我们的。
他们继续笑着,我们挥手赶他们走,他们欢笑着散开,但很快就重新围拢起来,继续朝我们笑着,再赶,再散,再拢,像是潮起潮落。几轮下来,我们放弃了跟潮水的徒劳斗争,背起包继续往前走,我们走,他们跟,继续走,他们继续跟。
走出好几公里了,紫色的人群还是嘻嘻哈哈地紧跟着我们,像一支我们刚收编的童子军,雄赳赳气昂昂。
日落时分,终于来了几个大人,拿棍子和石头帮我们赶跑了小孩们,天也已经黑了。
我们蹲在路边点根烟,准备找地方扎营野炊。一辆救护车开了过去,又倒回来。他们刚送完人,可以把我们捎去医院。
那晚在医院的院子扎营,不好生火,吃三明治,因为是过节,我们掏出了包里的所有食物,鸡蛋、糖,洋葱、番茄、大蒜,只要我们有的,全加进去,食物的香气混杂着消毒水的气味,再添点最好的调味料——饥饿,就是我们幸福而难忘的圣诞大餐。

6、

15年底刚刚经历了失恋和房子拆迁,只好又背起背包上路。
我先跟俄罗斯哥们在蒙古碰头,一块搭车去西伯利亚,最后凭着三脚猫的俄语和无比的运气,在贝尔湖边上租下一幢木屋,两室一厅带一个大院子,折合人民币才六百块一个月。
日常的生活无非就是劈柴,生火,做饭,到湖边打水,添柴、烤火,添柴、烤火,再添柴、再烤火。
其中的间隙,到森林的雪地里散步,去湖边打水,遛狗,看太阳沉入湖面,或就是读书,写字,发呆,喝伏特加,爬到屋顶看星星。
下雪天会更闲一些。雪花纷纷落下,把杂乱的院子弄得一尘不染,也堵上了去湖边打水遛狗的路,但是没关系,门口全是洁白的雪,铲一桶回家,扔在火炉上烧一阵,就有水了。
这样的日子,适合燃旺炉火,放柴可夫斯基,斟上一杯伏特加。人坐在窗边,晃着酒杯,乱七八糟地想起遥远的人,细微的事,直到米饭的清香或焦味飘来。

圣诞那天,带狗狗去湖边打水,他帮我叼水桶,我请它吃烤鱼。一个姑娘给我赞赏了七块钱,留言是,“我想吃雪糕。”
“你想吃雪糕给我打钱干嘛?”我问。
“先攒着,以后有机会见到就可以请我吃雪糕了呀……”,她说。我搜了一下日记里的名字,发现我就没她的微信。
 那天晚上吃的铁板烤鱼,配着柠檬、洋葱以及纷纷扬扬的雪花喝了点伏特加,读卡波特的《圣诞忆旧集》,“世上当然有圣诞老人。只是因为一个人做不了他得做的那么多事情,所以上帝把任务分给了我们大家。所以每个人都是圣诞老人。我是。你也是。甚至你的表亲比利·鲍勃也是。现在我们睡吧,数星星。想想最安静的事物,比如雪。我很抱歉你没有看到。但现在雪正从星星上落下——”
日记里写的是:“试着成为自己的圣诞老人,给自己应得的快乐,想想安静的事物,想想雪正从星星上落下。也不要仅仅是想了,穿上外套拿起酒杯出门吧,雪正从星星上落下。”


后记:
本来是平安夜那天想着写点什么的,刚写了个开头,想到过节生病本来就挺惨的了,还得带病哼哧哼哧写东西就太惨了,当机立断停笔看电影。
在温柔的夜色中抵达了撒马尔罕,一个名字本身就能引发无数浪漫联想的地方。我一下交了一个星期的住宿费,换回来一种优哉游哉的心态,“不用着急,还有很多时间。”
为了缓解无所事事带来的愧疚感,就把文章翻出来继续写,写着写着,天又黑了下来。算了,就到这吧,等下一次愧疚袭来时再写了。
另外之前给我赞赏让我请吃雪糕的朋友如果还在,请后台跟我说一声,给你寄雪糕。

无尽的旅途
关于: 1、一些“原来还能这样玩”的旅行,以及“咋还能这样活”的怪人。 2、怎么把旅行玩好,以及怎么把旅行玩坏。 3、好姑娘怎么好,坏姑娘怎么坏,坏得让人难以忘怀。4、如何花十年从金融到修路再到一快活的流浪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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