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鱼之战，传奇游泳教练叶瑾谈弟子宁泽涛
文化
2024-10-17 19:30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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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鱼宁泽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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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出生在上海巨鹿路的中国著名游泳教练叶瑾，是中国游泳界的领军人物，其培养的弟子，在各类国际游泳比赛中获得81个冠军，国内游泳比赛中获得94个冠军。齐晖、宁泽涛等都是她培养的游泳明星。本文是她的口述实录，摘自新书《碧海初心》。在这个故事里，她为我们讲述了宁泽涛如何从一个病怏怏的男孩，蜕变成世界泳坛的飞鱼。![]()
叶瑾，中国著名游泳教练
关于宁泽涛的发展方向，我一直在反复酝酿，有时甚至是冥思苦想。
有人给我总结出了一些规律性的东西，说我比较擅长带200米项目，依据是我带的选手200米项目的冠军特别多，如齐晖的200米蛙泳、200米混合泳，赵涛的200米混合泳和200米仰泳，曲敬宇的200米混合泳，赖忠坚的200米蛙泳等。在游泳教学中，200米距离非常考验教练的水平，这是一个有点尴尬的项目，既不是短距离的纯速度，又不是长距离的有氧耐力，是速度+耐力两者并存的项目，在训练中不太好掌握。事实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世界上200米距离各种泳姿的世界纪录鲜有改写，或者大幅度提高，就是因为这个项目难练。
然而，身边这样的评论多了，我自己也有些疑惑了：难道我的训练手段只适合调教200米选手？其他距离的选手我就培养不了吗？
曲敬宇以前是自由泳选手，来自广东。因为要参加广东省省运会，广东方面希望他尽可能多报参赛项目，以求获得更多金牌。为此，我就让他临时和齐晖“搭伴”练蛙泳，没想到曲敬宇副项开花，后来100米蛙泳也拿到了全国冠军并打破全国纪录。尽管是无心插柳之作，但给了我信心：看来，我也同样具有培养短距离选手的能力！
另一方面，我从以往带队经历发现，挖掘运动员的潜能、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项，是我比较得心应手的事情。这需要考验教练的悟性和勇气，而优秀运动员经过改项而实现突破的例子也不在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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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赛中的宁泽涛宁泽涛也不例外。刚进队时，他除了蛙泳和自由泳技术还可以，蝶泳、仰泳很糟糕。2011年上半年，宁泽涛第一次参加全国游泳达标赛，他报了混合泳项目，比赛回来后，并非游泳专业出身的海军体工队队长王强就对我说：“叶教练，宁泽涛的仰泳太差了。”我惊讶地说：“你也看出来了啊？我还没有时间纠正他的仰泳技术，他就去参加比赛了，这个结果也正常。”
确实，一般运动员进队后，都是从中长距离自由泳和混合泳起步，相当于是“打地基”，只有“地基”扎实，才能盖起“高楼”。宁泽涛进入我组以后，经过认真观察，我发现他的四种泳姿确实无法均衡发展，没法游混合泳。于是，我就“考”年轻教练胡毛毛：“毛毛，你带宁泽涛这段时间以来，都做了哪些工作啊？”这并不是批评或者指责毛毛，只是想了解他对宁泽涛做了哪些改造和再建工作。当时我的问话可能把毛毛吓坏了，以为我要训他，其实不然。
后来，当宁泽涛真的取得成绩后，毛毛和我开玩笑说：“我们要是一开始就把宁泽涛改好了，怎能体现您的英明啊！”
2009年济南全运会，是齐晖的谢幕战，也是宁泽涛的第一次大赛。比赛前一天，宁泽涛的体温超过了38℃，我的心揪了起来。对游泳运动员来说，心肺功能至关重要，带着高烧参赛，很容易引发心肌问题，甚至诱发心肌炎。
当时，队医建议宁泽涛弃赛，但他本人还是坚持要参赛，而且不服用退烧药，只靠喝水和按摩来调节。最终，他获得了400米混合泳第七名。
全运会后，面临新的训练周期。我心里琢磨，明知道宁泽涛在混合泳方面不会有太大的发展，该怎么挖掘他的其他泳姿和潜力项目呢。在日常训练中，我经常安排四种泳姿的25米短距离冲刺，在多次冲刺中，我发现他的自由泳冲刺技术不错，有爆发力，有短距离自由泳节奏和速率。慢慢地，经过反复观察和研究宁泽涛的各方面情况，我逐渐形成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让他改项，拼一下50米和100米自由泳。
100米自由泳，这是我执教以来从来没有挑战过的领域，这个项目在游泳界历来被称为“飞鱼大战”，胜者那是“王中之王”，一般也由欧美选手垄断。
此前，中国男子游泳选手在世界大赛短距离自由泳的最好成绩，是上海名将蒋丞稷在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上创造的50米自由泳第四名。让宁泽涛尝试这个项目，我基于两方面的考虑。其一，听说他此前在河南训练时，两腿膝盖均受过伤，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右膝骨头钙化严重，伸不直，走路时会出现疼痛，训练也受到影响。而主项蛙泳和混合泳对蹬腿和打腿有很高的要求，这明显限制了他的发展。其二，他的25米自由泳节奏和爆发力都非常好，尝试100米自由泳有很好的基础。
人们常说，天赋和勤奋缺一不可，勤能补拙，但是，对绝大多数体育项目来讲，你要出类拔萃，天赋必不可缺。
郭红岩是宁泽涛的启蒙教练，她曾在我面前直夸这个弟子聪明。她说，宁泽涛8岁时才接触游泳，在她招收的一个班的孩子中，大部分孩子要十天半月才掌握要领，但宁泽涛只游了两天就学会了换气，三天后就脱掉游泳圈。泳池是在室外，水有2米深，宁泽涛胆子大，一个人在水中扑腾，让其他同龄孩子异常羡慕。每次上岸后，他会注意自我总结，在下一次训练中及时注意改进。因此，他在业余体校学游泳，只训练了3个月就进入了业余体校大班，其他孩子至少训练一年，成绩达标后才能从小班升到大班。对于这些，我并没有向宁泽涛求证，因为我想在训练中，自己去摸索和掌握他的特点。在对他进行自由泳技术改造的磨合过程中，宁泽涛的表现证实了我对他的判断：“悟性强”。一般孩子在改技术的初期，动作不太标准实属正常，但在教练反复讲解很长时间后，很多人还是达不到要求，依然懵懵懂懂。但是，宁泽涛一点就通，而且动作能做出来，这说明他听明白了教练的意图，神经末梢的支配能力非常强。这让他在同一批队员中脱颖而出，成绩迅速攀升，得到我的青睐，以至于有时候，他做错了事情，孩子们会撇嘴议论“人家涛哥有后台！”我听到了，故意问他们：“你们说的是谁有后台，是赵涛吗？”赵涛是他们的大师兄，组里尊称“涛哥”。孩子们都不说话，我知道他们说的是谁。后来，我找了一个机会，专门和小朋友们聊到这个话题：我：“那我问你们，一个运动员，教练在教技术动作时，他能马上领悟，你说教练会不喜欢他？而有些人，说了10遍、20遍，死活改不过来，教练的话等于对牛弹琴，你们说教练能开心吗？这样的孩子他能进步吗？”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作为海军队的总教练，我关注运动员之间的矛盾，并尽可能一碗水端平，但再怎么公平，那种发自内心的欣赏还是存在的。有时候，教练就得直面问题，因势利导，正面教育可以化解矛盾，激励小孩子们上进。
不过，尽管机敏聪慧，宁泽涛却也有明显的“短板”：体质不好。这对运动员来说，是致命的弱点。在海军体工队，宁泽涛年纪最小，队里的哥哥姐姐们难免格外呵护他，而他又是出了名的“病秧子”，更是惹人疼爱。几乎每隔两三个星期，他身上就会出现状况：不是发烧感冒，就是胃疼，要不就是身上其他部位出现问题。如果他能连续三星期不出任何状况，倒要轮到我和队医觉得不正常了。
后来我了解到，也正是因为身体不好，父母才决定让他学习游泳，增强体质。宁泽涛是河南人，独生子，又是长孙，从小特别受宠，是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皇帝。到了海军队后，他一方面由于不习惯南方饮食，一方面也是性格使然，经常出现挑食厌食的情况，还因为早饭不肯吃鸡蛋和牛奶被教育过。饮食不调，让他的胃出现问题，高强度训练后，他经常会出现呕吐症状。后来，宁泽涛成为重点队员，各级领导非常关心，请专家会诊，用中西医结合的方法为他调养身体，保证饮食营养，花了很长周期，才解决了他的难题。
此外，宁泽涛膝盖有伤，踝关节硬，打腿效率差，每堂课打腿训练计时游，连女孩子都游不过。如果全国游泳比赛设置打腿项目的话，估计连前16名都进不了。但是，只要手腿配合游，整套动作连贯起来，他就会完美发挥出强大的爆发力和手腿配合的合力，所向披靡。所以，我在执教策略上是扬长避短，在尽力发挥他的上肢优势的同时，想办法弥补他的打腿短板。我认为：作为教练要充分发挥运动员的长处，不要因为弥补短板去花费太多的精力，否则就会得不偿失。![]()
颁奖后宁泽涛与教练合影9月22日，日本仁川，宁泽涛的第一次亚运会。宁泽涛参加的第一个决赛项目就是50米自由泳。赛前，由于代表团事先预计稳拿的孙杨200米自由泳意外失手，日本选手野公介以微弱优势抢走金牌，团队气氛有点凝重。
对宁泽涛而言，这是他走向亚洲的第一战。自从进入海军队以来，宁泽涛总是出现各种各样的状况，伤病意外层出不穷，但我执教他已有6年，心里很清楚：宁泽涛是典型的大赛型选手，压力越大，动力越足。
因为性别和性格关系吧，宁泽涛心理素质较好，心里有谱，不需要额外叮咛。不像齐晖，比赛前需要我安排细致入微，甚至要我陪伴在身边，直到走进赛场。我很赞赏宁泽涛的自信，但赛前我也会找一个合适的时间点，那就是在他准备活动下水之前，简单提示一两句比赛中应该注意的事项。等到水上准备活动结束，我就直接离开泳池，独自坐上看台。他的整个休息和检录过程，我都不用管他。
随着发令枪响，决赛开始，八条飞鱼齐刷刷地跃入水中，选手之间的差距很快拉开。我关注到处于五道的新亚洲纪录保持者盐浦慎理刚稍稍领先，另一位日本选手伊藤健太也紧随不舍，此人曾多次在日本全国比赛中夺冠，有50米全程不换气的绝技。四道的宁泽涛在前半程紧咬住对手，最后25米憋气冲刺，以21秒95的成绩夺得代表团首金，盐浦慎理以22秒11的成绩拿到银牌，伊藤健太拿到铜牌，另一中国广东选手余贺新收获第四名。好样的！我攥紧了拳头，挥了挥。在平时50米自由泳训练中，我一直尝试让宁泽涛练习憋气，但他因为身体状况，从来没有成功过。可是本次比赛中，他本能地调动所有能量，尽管没有达到全程憋气的最佳状态，多少影响了一点节奏，但最后25米的憋气，却足以让他拼出一块亚运金牌。回到热身池后，他对我说：“叶练，回去之后，我一定要认真练习憋气。”
初战告捷后，宁泽涛又在4×100米自由泳接力中出战，为中国队夺金担当最强棒。26日晚，男子100米自由泳赛决赛拉开帷幕，宁泽涛一出场，便显得气定神闲，有一种舍我其谁的架势，观众掌声阵阵。我对他很放心，比赛就要有王者的气度！比赛出发后，卫冕冠军、韩国名将朴泰桓暂时领先，但宁泽涛很快冲到第一；后半程，宁泽涛迅速拉大了和对手的距离，并以领先朴泰桓一个身位的优势触壁！成绩是47秒70！这是一个值得振臂高呼的成绩！不仅把宁泽涛自己保持的亚洲纪录提高了0.57秒，也是2014年世界泳坛排名第三的好成绩，也相当于2013年世锦赛的冠军成绩。更重要的是，亚洲选手此前从未游进过48秒大关，这个突破说明宁泽涛已经完全具备了向欧美选手发起挑战的实力！宁泽涛夺冠后，有记者问他：“你现在最想做的是什么？”宁泽涛笑着说：“我现在就想和教练、家人拥抱。”我不知道这番话，但他确实是这么做了。一回到热身池见到我，他一把扯下自己脖子上的金牌挂到了我的胸前，和我热情拥抱。我当时真的很激动，没有丝毫刻意做作，完全是自然情感的流露。我非常欣慰，宁泽涛从改主项，到边调养身体边训练，这么多年的坚持，我的心血没有白费，在短距离自由泳项目，宁泽涛用实际行动，闯出一条路，填补了中国男子游泳的空白。
《碧海初心——叶瑾和她的弟子们》
周玉甫 周欣 沈轶伦 著
本书以口述形式，记录了我国著名游泳教练叶瑾从业余游泳选手到专业运动员、再到专业队教练，并成长为中国游泳的领军人物的蝶变过程。其个人经历和执教履历充满传奇，体现了中华儿女不畏艰难、勇毅前行、为国争光的豪情壮志。全书以时间为轴线，重点聚焦了齐晖、宁泽涛等10多位由叶瑾培养的世界冠军、亚洲冠军和全国冠军的事迹，并从这些优秀运动员的成长轨迹中，凸显一个优秀教练员对体育事业的一腔赤诚和无比热爱，也是一代体育追梦人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永远攀登的缩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