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泽亮： 禅道的人生态度

我们要讲禅的道，首先要从禅定讲起，因为禅宗就是以修禅定作为手段的中国化的佛教宗派。人是一个起点，佛是一个终点，从人到佛，有很多种交通工具，禅定就是其中的一种，只要专修禅定这一门，你就可以成佛。条条大道通罗马，禅定就是成为佛的一条途径。

那么什么叫做禅定呢？我们从《西游记》讲起。我们大家都看过《西游记》，但是99%的人都没有看懂《西游记》。《西游记》里讲了很多人物，有唐僧、沙和尚、孙猴子、猪八戒、妖魔鬼怪、如来佛、观音菩萨……实际上，《西游记》就讲了一个人，这个人既不是唐僧，也不是猪八戒，也不是孙猴子，更不是妖魔鬼怪，这个人其实就是我们自己。大家看我们人一辈子是不是就在演一部《西游记》？小时候调皮捣蛋，上窜下跳，左顾右盼，就是孙猴子；慢慢长到十七八岁，情窦初开，谈朋友然后进入到二人世界，那个时候你就是猪八戒；你活到而立之年，上有老，下有小，你必须承担起家庭、社会的这种责任，这个时候，你要做沙和尚，老老实实挑担子；你既要养家，工作的压力也很大，上班很累，下了班，家庭还有三个炸药包——夫妻不合、父子反目、婆媳吵架，这三个炸药包，你只要引燃一个，心里面都是闷火，你怨恨、恼怒、烦，这个时候你就在做妖魔鬼怪；好不容易熬到60岁，退休后无官一身轻，但是有一件事是你一定会去做，而且很乐意去做的，就是回家去带孙子，那么你当了孙经理之后，你就是在做唐僧和尚了，你天天给儿子孙子念教育经。所以你看我们人一辈子就在演一部戏。

但是一辈子才演一部《西游记》，太不好玩了。其实不需要那么久，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小时都不用，只要一个当下，我们就能演一部《西游记》。我们都在讲“活在当下”，“当下”到底有多长？佛教告诉我们，一秒钟等于60个刹那，一个刹那等于60个当下，一秒钟有3600个当下，也就是说一秒钟你就可以演3600部《西游记》。一秒钟怎么可以演3600部《西游记》呢？左边敲锣你左顾，右边打鼓你右盼，你既左顾又右盼，当下你就是孙猴子；有一个美女从你面前经过，你给人家行注目礼，人家走过去了，你还不忘记给人家行回头礼，那个当下你是猪八戒；你一出门，天就下雨，你埋怨这鬼天气，一上班看了领导的脸色，你郁闷，回家之后，发现孩子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不写作业，你生气，那个当下，你在做妖魔鬼怪；你在家里，碰到老人、孩子需要你搭把手，你给了力所能及的帮助，你到了社会上，碰到熟悉、不熟悉的人，人家希望你搭把手，你给予了人家力所能及的帮助的时候，你有一面的善心跟你的行为相应，那么这个当下，你就是如来佛，就是观音菩萨。

所以人生一部《西游记》，我们是神一半，魔一半。那为什么有的人就成了圣人，有的人就成了小人、坏人呢？很简单。圣人之所以能够成为圣人君子，是因为他把魔性转化为了神性；而小人、坏人是把神性变成了魔性。我们人既然有神性，我们就有成佛的基础和可能性，我们既然有魔性，就说明我们人有病。人人都有病，病根就是三样东西：贪、嗔、痴。

人的贪心是与生俱来的，贪心就像挤牙膏一样，挤出来后就别想把它塞回去。现在这个社会里，铺天盖地的广告在勾引你内心里面那个蠢蠢欲动的虫子，它要扩大你的欲望，即使你没有这个欲望，它也要引诱你产生这个欲望。

我们再来看人的另外一个病根，嗔。在古代，如果要杀死一头熊，怎么杀呢？在最高的屋梁上栓一根绳子，垂直地吊着一根又粗又重的木头，下面紧接着放一碗蜂蜜。熊想吃蜂蜜，但是木头挡在碗上面，它就动脑筋，用头去撞木头。可是它的头刚刚伸到碗里面去，还没有吃到一口蜂蜜，木头就荡回来了，刚好敲在它的脑门心上。于是熊很生气，和木头怄气，要和木头斗到底，所以它就用越来越大的力气去撞那根木头，而木头以同样大的力气去回报它，如此地循环往复，最后这头熊就被木头撞死了。这头熊其实是笨死的，因为它只要不贪心去吃蜂蜜，它只要不对那根木头产生嗔恨心，它在跟木头对抗的时候，只要愿意抽身出来，它其实是有机会得救的，但是它太笨了，它不愿意，所以就被木头撞死了。表面上这头熊是被木头撞死的，其实它是被自己的贪心跟嗔恨心给杀死的。

那头熊是谁？就是我们自己。我们人比熊聪明一百倍，但在产生贪心跟嗔心的时候，比熊就要笨一百倍。熊跟木头过不去，它使劲撞这个木头，直到把自己撞死，撞死了一了百了。但是人不一样，人比它有智慧，人比它有耐心，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可以用十年去恨一个人。但是我们来分析这件事，你用十年去恨一个人，把自己恨得形销骨立，恨得骨瘦如柴，吃不下饭，睡不着，但是你所恨的那个对象，可能压根都不知道。就像这头熊，它恨这根木头恨得要死，恨得要命，木头还是那块木头。受伤害最大的，还是你自己。自盘古开天地以来，还没有说哪个人是被人家给恨死的。所以我们要算一算嗔恨这一笔帐到底划算不划算。

嗔恨心产生的根源，就是他没有办法去分别两样东西，一样东西是问题，一样东西是烦恼。问题是客观的，烦恼是我们对客观物体的主观态度。这两个东西不能划等号，但是我们在日常的生活当中，往往就把这两个东西等同起来。我很生气，我很烦恼，我很纠结，因为天要下雨，因为娘要嫁人。但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是你生气的理由吗？所以我们在生活当中有一种归罪于外的心智模式。一个人对社会最大的伤害就是心理暴力，对社会最大的贡献就是使自己快乐。你发自内心的微笑，就形成了一个正向的能量厂，你的微笑可以传递、感染、影响周边人的情绪跟心态，你给社会贡献了一个心灵和谐的正的能量场。所以有时候，那个伤害我们的人，朝我们发脾气、发怒的人，你要宽恕他，因为他本身是一个病人，在他伤害我们之前，他已经伤痕累累了，他是在自我伤害之后，才来伤害我们。一个能够发自内心微笑的人，他其实是一个喜悦的人，他给我们快乐的同时，他内心也是幸福的。

孩子碰到桌子角，我们看到家长怎么教孩子的？家长把其他抱起来，一起打桌子。我们要想一想，到底是你碰到桌子的，还是桌子惹你的？如果你能在两三岁的小孩子碰到桌子角的时候，把他抱起来一起打桌子，那就恭喜你，你帮他养成了一种归罪于外的心智模式了。他长大了，他跟你吵架，明明是他的错，他没有自我反省的能力，他说是你的错；上学了，他说是老师的错，同学的错；到社会上，他说是领导的错，同事的错。为什么？因为你告诉他，你受到伤害的时候，你不要去反省自己，都是别人的错，从一起打桌子，认为是桌子的错开始，你就种下了这样一个种子，种子一定会发芽的，一定会表现出身口意的这些行为。他一旦形成了这种思考问题的方式，你不能怪他，你只能怪你自己。

同样的道理，天下雨不是你烦恼的根据，你惹我不是我生气的原因，孩子不听话不是我郁闷的理由。你要分清楚，天下雨，你惹我，孩子不听话，这些其实都是一个客观的问题，它是一个事实，但是我烦恼、我生气、我郁闷、我打桌子，这些是一种主观的态度。天下雨，娘嫁人，你改变不了，不管你高兴不高兴，雨照下，娘照嫁。但是你是可以改变自己的态度的，你选择了生气，你选择了烦恼，你选择了郁闷，你怪不了谁。天亮不亮，鸡说了不算，问题能不能解决，生气说了不算。世界是不会按照我们的意志跳舞，你改变不了别人，难道你改变不了对世界的态度吗？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我没有要你烦恼，我要你烦恼，你还要愿意选择烦恼才可以，你偏不生气，我也没办法。所以你幸福，还是痛苦，这是你自己的一个抉择，你选择，你担当。所以自由就是你自由地选择，你自由地担当。

有一些伤害，它是来找你的，但是有一些伤害，是你找来的，所以你不幸福是因为你不愿意选择幸福，你愿意抱怨，你愿意郁闷，你愿意纠结。那么开心也是你找来的，太阳底下没有什么新鲜事，没有什么开心的事。整个社会文明都在进步，但是人性没发展，人的快乐就那么几件事，人的烦恼纠结也就那么几件事，所以你说你不幸福，是你自己找的，你说你要开心，是你要去寻开心的，你选择了开心，你就享受，你选择了痛苦，你就承担，你怪不了别人，这是你自己的一种自主选择。

第三个病根，就是痴。痴是一种病态的智慧。“痴”里面的“知”，通智慧，智慧外面加了一个病字头，就是一种病态的智慧。这种病态的智慧是一个什么智慧呢？就像一架马车，马车本身是不会动的，这匹马很愚痴地想，这是我的地盘，如果这架马车没有我的话，你还能叫马车吗？所以我爱跑就跑，我想跑得快就跑得快，想跑得慢就慢一点跑。可是正当你这么想的时候，马夫的鞭子可就抽在你的屁股上面了，这是你的地盘吗？马夫也很愚痴地以为这是我的马，这是我的马车，我爱拉你就拉你，不爱拉你，你就给我滚下车。所以现在很多的年轻人说“我的地盘我做主”，那我们就来分析一下什么叫“我的地盘”。

我的地盘由两个东西构成，一个是“我”，一个是我地盘上的东西，例如房子、车子、位子、票子。这两个要素哪一个最重要呢？“我”最重要。因为没有“我”，金山、银山都是浮云。人最悲催的事情，就是钱还在，人没了，所以“我”最重要。“我”是1，我的车子、票子、位子、房子是0，没有1，0就没有意义，所以“我”是很重要的。

那么“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我”是谁？我们来分析一下这三个问题。如果“我”没有来的话，车子、房子、票子对我没有意义，我的地盘也没有办法构成，所以“我”来了，这对我的地盘是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我来了”这件事情不是我决定的，而是我父母决定的。那么“我到哪里去”好像也不是我决定的。你今天把鞋子脱下来上床睡觉，明天早上还能不能穿上这双鞋，这就不知道了。你有十个亿，你跟死神说我给你行贿好不好？我一天给你一万块钱，我还想再活五百年。死神不跟我们做交易的。所以，我到哪里去，也不是我决定的。

那么来不是我决定的，走不是我决定的，现在我已经来了还没走，我在生死之间的生命跟生活就是我的地盘。我的地盘该是我做主吧？我们来仔细分析一下，你从小学读到大学，你从大学到工作，你到哪一个学校读书，要哪个老师来教你，你选择什么职业，你一个月拿多少薪水，这些是你自己说了算的吗？好像都不是。我们在生活当中往往觉得自己很牛的时候，其实你就很傻，你说我的地盘我做主，你自己很狂妄自大，其实很傻。所以凡是那种自我感觉良好的人，其实都很傻；一个人凡是在自认为很了不起的时候，其实你就很傻。这就是人的痴。

贪是一种相，贪一种外在的东西，但是相本来是心生的，是镜花水月的东西。嗔是心里面的相，就是“想”，想是由意而生，是你的妄念所产生的，它也是虚幻和变化的。你前面一个想法，后来改主意，所以你的念头也是镜花水月。痴是相，我这个人像个人，我把自己当个人，自己就要说了算，但是你要知道你没有什么了不起，世界离了你，照样转，所以你就要去中心化。佛教最终的问题就是无我、小我，一步一步地小化，你到庙里面去跪，把自己越跪越小，越跪越谦卑，所以你要去中心化，就是要善于培育这种因缘。任何事情不是哪一个人说了算，都是因跟缘说了算，我们虽然不能造因缘，但是我们要善于运用这种因缘。什么是家？家就是一个妈妈、一个爸爸两个人在了，它就叫“家”，它就是因缘。如果你父母离婚了，家就没有了，支离破碎了，所以家不是house，家不是一个物质的东西，它本质是一个因缘。夫妻也是因缘，父子、婆媳、上下级、同事之间的关系，都是一种因缘。你把你自己当做很大，没有人会把你当回事。我们每个人都很小，你很大，你顶天立地，我们的眼睛看不到你，你没有办法进入到别人的视野，你只有把自己小化，才能够进入到别人的视野当中。这就是我们人的三个病根。

人有贪、嗔、痴，佛就有戒、定、慧。“定”就是禅定，禅定就是一服药，来治我们的病的。那么什么叫“禅定”呢？我们把“禅”字拆开，它左边就是一个“示”，右边就是一个单纯的“单”，禅，就是把你自己本有的单纯的初心显示出来，激发出来，这个就叫禅。禅在我们生活当中有没有呢？有，只是偶尔的灵光一现，它是暂时的，那么真正具有禅定力量的人，他是每一时每一刻每一个当下都能够活在禅定当中，但是我们没有这个能力。我们平常人有时候可以进入到禅定的状态，比如说我们都有熬夜写材料的经历，一个星期之后，这个材料必须要交出来。但是往往前面六天半，你左顾右盼，心猿意马，到最后时刻，你关门、关机、泡杯茶，打开电脑，呼吸调匀，身体不动，念头不动，几个小时的时间，材料就写出来了。你把你那种单纯的力量激发出来了，所以禅的状态在我们生活当中就是一种忘我的状态，是一种沉静感。你聚精会神的时候，好像自己都不存在，自己是个空心人，你的精气神都集中到一个点的时候，就像放大镜，在太阳底下聚焦可以把一堆柴点燃。禅定的力量也是这样，你单纯的力量聚焦到一个点的时候，那种力量就像水一样自然流露出来，像激光一样被激发出来，一旦出来，它就是精神核武器，会产生巨大的能量。

前面我们提到三个“不动”，不动就是定，定就是正。正，上面一横是个“一”，下面是个“止”，“止”遇“一”，才叫正。怎么才叫止遇一呢？你把门关起来，手机关起来，切断跟外界的联系，你不会东张西望。你身体不动，这个就叫身体止于一。你呼吸调匀，你呼吸就止于一。你念头不动，你念头就止于一。那么用禅宗的语言讲，就叫调身、调息、调念。你这三调到位了，禅的力量，就是一种单纯、纯净的力。自然界里面有一种蚂蚁叫做行军蚁，又叫军蚁。这种军蚁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把一个庞然大物在瞬间啃得只剩下骨头。是什么东西能够让它有那么快的行军速度呢？看起来蚂蚁很慢，其实蚂蚁的速度相当快，一般蚂蚁可以一秒钟爬它身体的八倍距离，行军蚁的速度又更快。上万只的蚂蚁都往猎物的方向爬的时候，量就会激发出来，一旦激发出来，它就有强大的能量。

在自它一旦遇到坑坑洼洼的地方，就自动填到坑里面，坑填满之后，上面的蚂蚁从它身上过去，只要全部走完了之后，它就从坑里马上爬起来，再继续往前走。它必须保证它的速度相当的快，否则等你爬过去的时候，猎物早就跑了。是什么东西保证行军蚁能够快速地来回报信，把所有的军蚁都引到猎物的旁边呢？其实就是单纯，就是纯净，使它具有强大的能量。所以它是在亚马逊热带森林里面最凶猛的动物。所以禅定的力量在我们的生活当中是不可以小视的。

禅道是一种人生态度。这里讲的“态度”是一种哲学的态度，是一种看待世界的视角和方式。什么叫世界观？世界观其实就是观世界，你观察世界的角度不同，你的世界就不同。人生观就是观人生，你观察人生的角度不同，你的人生也就不同。为什么同一个世界，每一个人的世界不同呢？是因为我们每个人观察世界的角度不同。

有这样一句话，“男人没有了女人就恐慌”，这句话是没有标点符号的，那么这句话至少会有两种以上的解释，还有可能是完全相反的解释。女人怎么理解这句话呢？她说男人没有了女人，就恐慌，女人很重要。但是男人是这么理解的：男人没有了，女人就恐慌。一句话，每个人把自己的角度和态度代入进去，对这句话的解释是不同的。

如果你愿意把眼光投射在阳光灿烂的地方，尽管旁边有阴影，你的世界是阳光普照的；如果你把眼光投射到黑影里面，你愿意蜷缩在世界的阴影里面，你的世界就一片黑暗，尽管旁边是阳光普照。所以你只要心里下了雨，你的世界就没有晴天。世界的颜色是根据你的看法、你的心态、你的视角决定的。

有一个秀才去赶考，头几年都没考中，这一次继续考。有一天住在旅馆里面，迷迷糊糊就睡着了，等到醒过来就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这个秀才醒过来之后，清清楚楚记得昨天晚上做了三个梦，他就找当地有名的解梦师去解梦。解梦师听完他的三个梦，直摇头说：“你这一次可能又不中了。你第一个梦做的是在墙头上种白菜，你在哪里种白菜不好，你非要到墙头上去种白菜，种了也是白种。第二个梦，你下雨天戴个斗笠就好了，你还打把伞，这叫多此一举。第三个梦，你跟梦中情人睡在一张床上，很好，但是可惜背靠背，这叫好事难圆。”这个秀才想一想，也觉得很倒霉，想我前几年都没做这么坏的梦，都没考中，这一次做了三个梦，一个好梦都没有，那还考什么？回家吧。所以就准备卷铺盖回家。

旅馆老板见他准备回家，问他原因，秀才把三个梦说完之后，这个老板一拍大腿，说：“兄弟，今年可要恭喜你。”秀才不解。老板说：“你第一个梦做的是在墙头上种白菜，你都把白菜种到墙头上去了，那是‘高中’。第二个梦，你在下雨天戴个斗笠还打把伞，这叫‘有备无患’。第三个梦，你跟梦中情人睡在一张床上，背靠背，但是你翻过身来不就有希望吗？你翻身有望。”本来这个秀才觉得自己没什么戏了，但是被这个老板这样一解释，他又有了信心，最后果然高中了。   

所以说，同一个世界，为什么每一个人的世界不同？是因为我们每一个人看待世界的心态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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