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 者:萨缪尔·P·亨廷顿(Samuel P. Huntington)
萨缪尔·P·亨廷顿(Samuel P. Huntington,1927年4月18日~2008年12月24日),美国当代政治思想家、国际政治理论家,哈佛大学终身教授,曾任约翰逊、卡特政府顾问,美国政治学会主席,参与创办《外交政策》杂志,担任过美国国防部等部门的顾问,以“文明冲突论”闻名于世。
来 源:公众号「社會學會社」,原文选自《现代化:理论与历史经验的再探讨》,亨廷顿:<发展的目标>,上海译文出版社1993年版,董正华译,王加丰校
发展的目标
发展目标的发展
本文的前面几个部分,将不离反省与回顾,试图简要叙述历来被认为对发展关系重要的那些发展目标的发展,并讨论有关这些目标彼此关系的诸种理论。但对已经实现或尚未实现这些目标的国家的不同发展道路,本文的结论将提出另外一种解释,并强调有必要回到对那些自从60年代中期以来一直没有引起人们充分注意的论题所作的经验性分析。
研究发展问题的学者和发展中国家的领导人都明确宣布过在设想中为发展过程所向的范围广泛的一系列目标。这些目标,包括了诸如国家整合、政府的效能与对社会的渗透力以及军事实力等等。但本文将集中注意于发展学说中居核心地位的其他五项目标:其中两项属于经济,两项属于政治,另外一项则既是经济的又是政治的。
经济学家为第三世界提出的第一个目标自然是经济增长,对这一目标的中心地位表述得最清楚的大概是阿瑟·刘易斯了,他于1955年提出:“我们的主要兴趣不在于分析分配,而在于分析增长”,即分析“人均产出的增加”。强调主要按人均国民生产总值的提高来界定的经济增长,是经济学家持续了约十年之久的中心议题。在60年代里,许多第三世界国家的经济确实有明显的增长,同时第三世界作为整体来说,也达到了发展机构所设定的国民生产总值年增5%的指标。然而,仅有经济增长不一定能改善第三世界千百万人的生活状况,这一点到60年代后期已很明显了。正加巴西总统所说:“巴西经济很好,但巴西人过得很苦。”于是分配或公平问题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对公平的渴求集中于两个从属目标,它们虽非必然但却常常联系在一起:(1)减少绝对贫困,即减少处于某一具体规定的物质生活最低水准(按收入或消费来规定)之下的人口比例;(2)减少不平等,即减少居民群体相互间收入与财产的差别。到70年代初,公平已明显地与增长结合在一起而成为发展经济学家的中心目标。
与此同时,在发展政治学的研究上出现了一个类似的但方向略有不同的发展。从50年代末到60年代初,这一领域的学者主要专注于民主的先决条件和民主制的发展,这里的民主几乎完全是按西方模式定义的。60年代后期,据许多观察家指出,研究发展问题的政治学家格外注意到政治秩序与政治稳定问题。这种状况持续了将近十年,到80年代初,向民主制过渡的问题才又引起重视。
从上文可知,在60和70年代,发展经济学和发展政治学朝着两个相反方向发展。在经济学上,是从聚集(即财富的创造)转到分配。在政治学上,则情况正好相反,是从分配权力以实现民主的问题转到为实现政治秩序而集中权力的问题,不论这秩序是民主制的还是属于其他制度。到80年代初,政治学的焦点回到了民主制,而发展经济学这时却反过来从强调计划走向强调市场,暗示着人们更乐意于接受市场运营可能带来的偏斜收入分配。
当然,在60年代末期和70年代初,发展研究中还有依附理论的出现,主要是拉丁美洲社会科学家的著述。这种理论不同于在北美和欧洲的发展理论,它重视发展中国家的国际环境。实际上,依附论学者认为需要打破全球性资本主义秩序对欠发达国家所加的束缚,实现或许最好称之为国家自主的目标。
这样,到60年代中期,已有大量著作详尽阐述了增长、公平、民主、稳定以及自主对发展中社会的重要性,分析了这些社会可能走向这些目标的最佳途径。广泛接受这些目标也意味着接受一种美好社会的理想:富裕、公正、民主、有秩序、自己完全掌握自己的事务,简言之,酷似西欧北美已经建立的社会。落后社会是贫穷的、不平等的、压制性的、粗暴和依附于人的。发展就是从后者转变为前者的过程。
当然,学者们对上述各个目标的评价各不相同,他们致力于分析并促进不同的目标。关于各项目标的相互关系、某项目标的进展对另一项目标的进展的促进或阻碍的程度,他们也各执己见,分歧相当大。总起来看,对这些关系的看法大体可分为三大类:第一类看法认为各项目标之间具有内在相容性;第二类看法强调各项目标相互间存在着难以消除的冲突;第三类看法则注重于调和这些矛盾冲突的政策的绝对必要性。
相容性假说
美国社会科学上的相容性学说,主要来源于卡尔·多伊彻、丹尼尔·勒纳和西里尔·布莱克等人所阐述的,认为现代化是一个包罗宏富的系统性过程的思想。在这个过程中,社会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跨出传统社会的界限而走向现代社会。现代化的各个组成部分是相互联为一体的,一个部门或方面从传统性向现代性的变化,与其他部门的同类变化彼此相关并相互推进。在多伊彻、勒纳和布莱克等社会科学家看来,有一点非常清楚:现代化可能是具有整体性的,但不一定是很好的整体,它必然包含着紧张、压力、混乱和骚动。然而,另一些社会科学家却很容易把从认定现代化为连贯性过程的概念到认定发展为连贯性过程的概念,转变到一种认定广泛接受的各项发展目标具有连贯性与相容性的概念。一个社会能够并且实际上几乎必须同时向所有这些目标前进。这些目标不仅彼此相容,在许多情况下还是互补的。这种观点的依据,自然是西欧和北美社会都已大体上跨入现代这一事实;可能还基于对西方历史略加考察所得出的结论,即西方社会通向富裕、公平、稳定、民主与自主的进步道路,一般说来是和谐的和直线式的。
这种“所有好事情一起发生”的假说,总的说来是错误的,而且不难批驳。它显然没有描述到1955-1985年之间第三世界的发展情况。不过,完全否定它也不对。确有一些国家可以称为“负一致”的好例子:就是说,它们进取任何一项发展目标同样均告失败。极少数国家于此五项目标取得了显著成就。在亚洲,日本显然属于此列。但是,日本究竟是发展中国家还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恢复国家呢?在无疑处于发展状态的国家中,哥斯达黎加或许是在五项目标上都有巨大成绩的最明显的例子。1948年革命后,哥斯达黎加人建立了一个稳定的民主政权,经历了数十年了。从60年代到70年代中期,他们的国家取得了非常高的经济增长率,从而进入了拉了美洲国家中的“中上等级”。相对说来,它的土地占有权比较平均。从60年代到70年代,处于绝对贫困状态的人口比例急剧下降,收入分配总的平均状况是增高了。但与此同时,占总人口20%的最贫困者在收入份额上所居的相对地位也降低了,如同占总人口10%的最富有者的相对地位一样,这反映了中产阶级的收益(一种在民主政权下可以预期的现象)。就自主性来看,哥斯达黎加严重依赖国际贸易,但在60和70年代农业出口扩大并且多样化了。总而言之,哥斯达黎加接近于成为一个向各项发展目标齐头并进且卓有成效的成功例子。
〇本文选自《现代化:理论与历史经验的再探讨》,亨廷顿:<发展的目标>,上海译文出版社1993年版,董正华译,王加丰校,第331-357页。为阅读及排版便利,本文删去了注释与参考文献,敬请有需要的读者参考原文。
〇封面为2013年巴西抗议运动,又名“巴西之秋”,是巴西民众反抗社会不平等的抗议运动。[图源:rioonwatch.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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