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生吧，打工人！》

在三天两夜的连续加班后，我终于猝死在了工位上。

倒下的时候，我还能看到电脑屏幕里做到一半的报表。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Excel的求和公式还没打上啊…
然后便是老式电视机雪花闪烁的嗡嗡声。我在一片漆黑中睁开眼，四周的陈设慢慢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四面无边的纯白房间。在离我不远的位置上，正摆着一张白色的办公桌，桌上放台电脑，后面坐着一个穿白衬衫的办事员。

我只能朝他走去，显然他也在等我这么做。

“您好，我…死了吗？”虽然这件事显而易见，但我总归要确认一下。

“对。这里是转生前引导办公室，我来负责您的转生流程。”他的表情没有变过，那种微笑让我联想到运营商打来的骚扰电话背后的推销员，仿佛他下一句就要祝我生活愉快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们互相沉默了几秒钟，最后还是由我先开了口：“不好意思，您继续说。”

他愣了一下：“啊，您可以自由发问，毕竟刚死掉的人应该会有很多问题。那些您不想知道的答案，我们不会主动告知。”

“噢，好。我是怎么死的？”

“您是过度劳累加上长期压力，致使精神紧绷、血压升高、心血管负担加大，最终在连续工作中心脏衰竭引发了心源性猝死。”
好标准的答案。

干***老板！加班也不给钱！

不过给钱我也花不了了…算了。

我点点头，对上了办公桌那头期待的目光，脑中快速构思了下一个他希望听到的问题：“麻烦您给我讲讲转生流程吧。”

“好的。其实很简单，我会先收集你的转世意向，也就是你下一世希望成为什么物种，然后进行审批。如果审批通过，你马上就可以去过下一世的生活了。”

“还可以选择物种吗？”

“是的，您可以自由选择，不过我们需要审批。

“当场审批？”

“当场审批。因为审批标准其实不复杂，主要是看那个物种还有没有剩余的名额。”

“那人类的名额是不是爆满？”我问道。

“其实不是。虽然自然界绝大部分物种都希望下一世的物种不发生变化，但人类是例外。尤其是近二十年来，人类死亡后希望下一世不再是人类的比例正在不断扩大。我们给这个数据起了个名字，叫‘不当人率’。”

“因为只有人类有灵智啊…”我说。

“嗯…但是几千年来，不当人率基本稳定在1%上下浮动，但最近几年这个数字已经飙升到了12%。我们猜测是人类的生活处境所致。您应该深有体会吧？”

“哈…哈哈…”我冷笑了两声，我可真是太有体会了。光是猝死在工位上这一件事就抵得过诸多成就了。

“讲到这里，轮到我问您了：您下一世希望是人类吗？”他带着职业微笑向我确认。

“不希望。”我很确信。

人类的副本难度实在是太高了。我好不容易考去了外地的大学，逃离了原生家庭，在大城市勉强过活，却要面对离谱的领导和做不完的工作。相比之下，那些生来优渥的人们，从孩童时代就过着不一样的生活，似乎他们与我们才属不同的物种。

只不过我没有信心能够转世成一个经济良好、家庭幸福的人类。

或许我应该问问。

“那个…”我重新开口，“我可以选择出生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吗？比如说父母和睦、家产…”

“不能。”他回答得很干脆。

“哦好，那我不当人了。”我也很干脆。

又是一阵沉默。

“转生成狗可以吗？”我试探着问道。

他看了看电脑里的数据，说：“不好意思，狗的名额爆满，大概要排队100年。”

“多少？！”

“100年。”他又重复了一遍。

“那猫呢？”

“120年。”

“那…狮子？”

“750年。”

“狮子这么久吗！”

“狮子全球只有两万多只，数量太少了。”

“也对、也对…”我摸着下巴点点头，“这样的话，我问一下…大熊猫要排多久？”

“我看一下…”他突然凑近了电脑，不一会后面就传来了他的声音，“要2800年。”

“好样的…”我不知道该为国宝感到担忧还是自豪。但正在这时，我突然产生了一个阴暗的想法。

我要转生成蟑螂，爬到我们老板的家里，在他家产下卵鞘。然后在后半夜爬上他的床，顺着胳膊钻进他的耳朵！

好哇，就这么办！

“请问，蟑螂这个赛道，名额满吗？”我战战兢兢地问。

他又看了看电脑屏幕。讲真，虽然不知道他这里到底归属“地府”或是“阴间”之类的，但光是有电还能用电脑就让人感到很奇怪了。

“是这样的，这里真实的样子其实不是你看到的这样。这些只是根据你生前的物种和经历所能接受的样子显现的表象。”他突然说话了，突然回应了我脑中的声音。

不对，我现在应该没有脑了…

“你一直能知道我在想什么？那为什么还要我把问题问出来呢？！”我不住疑惑。

“流程需要。而且如果我一直表现出在读你的心，你也会感到惊慌。”

“你已经表现出来了啊！”

他挠挠头：“总之，你生前是人类，而且是深度打工人，所以这里在你眼中就变成了一副工位的模样，我的外形看起来也和你一样，是一名打工人。”

我长呼了一口气：“行，帮我看看蟑螂的事吧…”

“不好意思，蟑螂这条转生赛道，您需要等待330年。”

“怎么蟑螂都要等这么久啊！这么多人想转生成蟑螂吗？”我不可置信。

“确实比我们想象得多，这代人的精神状态不比从前呢。”他笑着说。

我紧闭双眼，五官快要拧成一团：“要不你给我指条明路，现在什么物种有名额？”

“有的。”他快速在电脑上操作起来，不一会就把屏幕掰向了我。

上面是一个扁平透明的小细胞，它在不停蠕动。

“您可以转生成草履虫。”他严肃认真，还点了点头。

“草履虫。”我说。

他点点头。

“单细胞生物。”

他点点头。

“没有意识，只有本能。”

他头点得飞起。

我的脸快扭成了苦瓜。

“虽然没有意识，但也失去了所有烦恼，不是吗？”他问我。

他说得一点没错，完全正确，无懈可击。但是，但是…那还是活着吗？

“活着只是人类创设出的概念，所有物种都在活着。啊…对不起。”

他后面的道歉是因为又读了我的心。

我不知道该如何认同。

“是活着。”不知过了多久，我点点头，“可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得越多，烦恼也就会越多。”他说。

“但我再也不能感受到爱、艺术和自我了吗？”

“不能了。你再也不能喝到父母亲手为你热的牛奶，再也不会因为失恋大哭一场，再也玩不到你生前还没打通的游戏，再也听不到繁杂悲喜的音乐，再也不能因为蒙娜丽莎穿越千年的微笑而感动，再也不会理解金字塔与敦煌莫高窟的宏伟，再也不会为了沮丧了一夜后看到升起的太阳而感到一丝希望。你再也不会知道，明天，是什么意思。”

我沉默了好久。

直到…

直到他的办公桌旁响起了音乐，是朴树的《平凡之路》。

“我曾经拥有着的一切
转眼都飘散如烟
我曾经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
直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你不用这样吧？你在诱导我选择转生成人类吗？”我一摊手。

“不好意思。最近业绩有要求，不当人率实在太高了…”他羞涩地点点头。

我又长呼一口气，但…这似乎确实算是个不错的借口。

人，无非苦难多一点，无力多一点，但也只有我们，才有把苦难和无力说出来的能力。

转生成人，也不错。下一世好好活。

“行吧。”我说，“就当帮你个忙，也为不当人率的下降做一点贡献，我…勉强答应转生成人类。”

“好的！”他看上去很开心，“那我领您去转生处报道。”

“在那之前，我可以写点东西留在这里吗？”我比划了个书写的动作。

“可以。”他说着递过来了纸和笔，“您要写什么？”

“总要留下点什么，就把刚刚这些事写下来吧。你也可以给下一个人看，或许能再降降不当人率。”

“好好好。”

那么，就是这样了。读到这里的人，不论你是否喜欢自己作为人类的身份，我都希望你能慎重考虑下一世。当然，最后无论你如何选择，我都不会干涉，并会祝你幸福。

哦，对，不过写到我勉强同意转生成人的部分，我才想起来…

他会读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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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徐放屁

排版｜木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