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神与牌佬》
作者:绝对中立大甲虫
限定词:你听说过我的故事
TOPIC
本期题目
第148场 烂梗王&鲶鱼效应
她们都无比渴望一次畅快的复仇。只不过,一个的愿望寄托在牌桌上,一个的自信被装进了枪膛。
/绝对中立大甲虫
她们常常出现在同一家酒馆,但永远不在同一个时刻。
传说牌佬有个原本很文雅的名字,人人都说她是从城墙内的名门望族流落到荒野里的,只是那名字后来再无人记得。很少有人见她像其他人一样,接些城内人的委托,或是猎杀些变异生物充作口粮。大多数时候,她坐在酒馆固定的一张桌上,以熟练的动作切牌。如果有人坐在对面,她会先问对方是要占卜还是下注。但总归是稳赚不赔的。人们都说牌佬有未卜先知的天赋。
牌佬常年穿一件磨破了领口和袖口的驼色长风衣,戴一顶过时的牛仔帽。风衣将她的身体严密地防护起来,帽檐投下的阴影则遮住她所有的表情变化。
有人说那是为了方便掩饰从口袋里开枪的动作。但谁都知道,牌佬从不用枪。甚至即使是伸出右手,也是一只时刻被黑色皮手套包裹的手。在这个年代,对住在城外这些混日子的穷人来说,有一两只反应不够快的义肢也是很常见的。
于是酒馆的人大笑,倘若牌佬遇到六神,一定会吃尽苦头。这似乎为牌佬的神算增添了注脚,那或许就是牌佬一直避开六神的原因。
六神爱出老千,而且大家都知道这一点。并不是因为她的技术拙劣,被人发现,而是因为她一直以这一地区手最快的牌手兼枪手自居。她曾经无数次向酒馆里的其他人演示自己是如何调换了两张牌,尽管没有人真正地看清了那全部的动作,也无数次在同外来的挑战者的决斗中抢先一步拔出左轮手枪,每次都弹无虚发。
六神的绰号是一个东方人起的。六神总是将白衬衫袖口挽起,露出左右小臂上刺青的人像,那是六位来自不同文化的神明,据六神说,那分别是她的父辈和祖辈六人的信仰。在这片土地上,这一点都不奇怪。自幼成长在多神信仰的环境中,让六神变成一个相当包容的人。这或许也是她很快能融入这个原本不属于她的小城镇的原因。
六神每次端着最大号玻璃杯,一边转着手枪一边畅饮,将穿着马靴的双脚搭在柜台上的时候,人们总会想起牌佬。
而牌佬每次轻松地整理眼前因对面人的懊恼而杂乱不堪的牌堆时,人们总会想起六神。
于是,一个问题经常出现在来来往往的人们口中。
“为什么你们从未见过面?”
或许是同为赌徒的直觉,她们能够恰好避开彼此。
一个人将要出现的时候是有某种征兆的,也许是不远处突然打翻的一杯啤酒,也许是地面上窜过去的某只小动物,又或者是风力夹杂着些许异样的气息。太多太多的信息,而这家酒吧又是有后门的。
但显然有更深一层的原因。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避开某个人。
六神无法信任任何道貌岸然的人。在她眼中,那些人无一不是隐藏的恶魔。
她的少年时期是在围墙之内一所近乎修道院的地方度过的。某些人看中了她的混血背景,以及懂得三四门不同民族语言的能力。他们试图让六神不再信仰那些被称为“原始宗教”的神灵,试图把六神变成他们那扼杀一切的巨手的一部分。
显然是某个人出卖了她,而那个出卖她的人一定拿到了一笔高价。否则,她此时此刻想必还在荒野中的小村里,同她贫苦但乐观的家人们生活在一起。一个能够被转变,并在此后成为异教徒融入主流宗教的孩童是珍贵的,但她那些信仰各异的长辈是多余的。这就是六神在最终逃出那围城,历尽千辛万苦回到故乡时所发现的一切。那里被夷为平地,旧日的小木屋再也无处找寻。
在教士们之前到来的,是一位占卜师。六神曾经是如此地信任她。她曾经摩挲着六神的头顶,亲切地教她辨识纸牌上的角色所代表的含义,她曾经将自己最熟悉的换牌手法教给六神,而六神比任何人都学得快。六神想从她那里知道外面世界的事,占卜师就陪她坐在小村的桥边,用温柔而不乏生动的声音为她讲述一个个遥远的传说,还有她见过的人们。
占卜师在村里停留了半年。她格外关心六神的事情,还将六神视作自己的弟子,六神也曾一度以为她是个真正的好人,她把自己家庭一直对外人讳莫如深的信仰问题和盘托出,渴望从这位长者那里得到一些建议和启示。
占卜师仍是一副慈祥的面容,并声称天意是无从预测的。但她又蹲下来说,这世上一定存在着神灵,祂会祝福努力工作的人。
占卜师离开的第二晚,那群自诩正宗的教士闯入了她的家,将她的一切幸福和一切过往焚毁在一场大火中。
牌佬曾经是个旅行者。她收集各地制造的牌,也收集这些地方的天才。
天才们总是有些让人困扰的小毛病的。有些天性敏感,有些自傲自矜,有些有着常人无法理解的愿望。
伤她最深的那个天才,是她在一座小村里遇到的。那是个来自多神教家庭的孩子,遇见她时,牌佬一度已经退出了以牌艺为生的这一行。她只是感到遗憾,自己的一身技艺无法得到传承。
可那个孩子体现出了绝佳的天分,牌佬知道,假以时日,她一定会是个优秀的牌手。不仅如此,在牌桌上混迹多年之后,她一定会成为一个同样优秀的占卜师,因为她将窥探到这世上最深邃的秘密:人心。
不仅仅是天分。在那孩子身上,牌佬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她知道,在这样的环境之下,一个孩子想要出头是非常困难的。她在孩子的身上倾注了许多心力,甚至有时,把她当成过去的自己,说了许多交心的话。
牌佬不能在一个地方多做停留。她必须在某个地方厌倦她之前,带着自己赚得的金钱离开。在她离开之前,那孩子从背后问她:您还会回来吗?
会的。她这样说着,心知分明是谎话。一向浪迹天涯的她心中竟有了些不舍,但她知道,有些关系的丝线必须坚定地斩断。她离开了小村,并没有回头。
后来有一天,她忽然被一群人围住,质问她是否在赌局中作弊。在一阵嘈杂中,她听明白了,是那个她相当重视的孩子,在四处散布关于她的传言。牌佬是个有名的角色,这样的揭发让那个孩子在许多地方收获了声名、荣誉和实打实的金钱。
她曾经和那孩子说过,自己懂得取巧的技艺,只是为了看出其他人的手段。但她自己是绝不会用的。那孩子当时听得相当专注,默默地点头。
只是她没想到,对方会以这种方式来背叛自己。
牌佬有时会想,难道那半年的朝夕相处,难道那视如己出的悉心教导,还比不过几枚亮闪闪的钱币,或是一个在人群中的虚名么?
从那之后,她不再收徒,不再以本名在这世间活动。
那是一个暴雨天。人们都在酒馆内避雨。
牌佬仍坐在角落里,近乎无声地洗着自己手中的牌。突然,一张牌掉到了地上。她弯下腰,试图去捡,却发现人潮涌动,那牌则滑向了更远的某处。
这是陪伴她最久的一套牌。但是,有一种预感让她很想即刻离开,从后门永远地逃离。她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
她做出了决定。她必须捡回那张牌。
思绪翻飞之际,牌已经到了另一人手里。
牌佬抬起头,眼前是一个比她年轻十余岁的女性。女性身上披着彩色针织的披肩,一只手抓着摘下来的牛仔帽,另一只手按在腰间的左轮手枪上。她的面色因为长期的日晒和风沙而显得无比粗粝,此刻,那张脸上也并无柔和的表情。
“……你就是牌佬?”
她将那张牌随手扔在地上。牌佬并未发怒,而是弯下腰,小心地捡起那张牌。
“那么你就是六神了。”
六神没有回答,而是径直在牌佬对面的位置坐下。
牌佬也没有即刻回位,而是去吧台要了两小杯啤酒。
“我想和你打牌,没问题吧?”六神说,说话的时候嘴角咧得相当凶狠。
“没问题,我就是在这里和人打牌的。”牌佬倒是面不改色,但语气里的轻视昭然若揭。
“不过,要是你输了,我要和你决斗!”
终于露出马脚了。牌佬不知道对方为何如此仇视自己,但想必,这个谜团很快就要揭开了。
她们都无比渴望一次畅快的复仇。只不过,一个的愿望寄托在牌桌上,一个的自信被装进了枪膛。
“看样子,你有位厉害的老师。”
牌佬从帽檐下观察着六神,她此刻已经露出了手臂上的刺青。不会有错的,那孩子曾经说过,如果有朝一日自己成名了,就要把自己家庭信仰的所有神灵刺在身上。她听说过有人曾经这么干。
那孩子笨拙地切牌的动作,自己已经忘了。但六神显然也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摸爬滚打了许久,她形成了自己的习惯,当然,也不是当日那个纯粹的少女了。
六神咬着口中的香烟,任凭烟气自然地燃烧。她很少和人打牌,她更青睐直来直往的枪斗,但有些人的牌技,她会记一辈子。
“说起来,你为什么要隐姓埋名?”六神问,“你过去应该也是个角色吧。”
六神心想,如果她答得令人满意,也许就不必取她性命了,只要当着大家的面揭露这个家伙的真面目……
“因为有人做了不利于我的事。”牌佬的声音冷冷的,丝毫见不出愧疚的意思。
在旁观战的人,都发现牌佬今天的状态不太对。平时,她会一边开着玩笑,一边大口畅饮,而且绝不会犯眼前犯下的这种小错误。
倒是六神,少数和她打过牌的人知道,她虽然牌技不错,却总是缺乏攻击欲。但在这一局里,她表现地与往常截然不同。
六神将手中的最后一堆牌扔下。牌佬面无表情,很少见地摘下了她的帽子。
“你输了。”六神说,声音里见不出一点情感,“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没有了。我们决斗吧。”
大雨仍在倾盆落下,但这丝毫阻碍不了二人彼此的杀意。她们站在酒馆的门廊上,背对背听着雨声。
六神无数次想要呼唤对方的真名。她童年的记忆早已在流浪的生活中被消磨殆尽,只有那些同曾经信赖的恩师共读的日子还像黄金一样坚固。可是她又明白,眼前的这个人为了自己的苟活而出卖了自己,她无法原谅做出这样的事的人。
牌佬的思绪蔓延得很远。她还记得那孩子为她编织一个花环时脸上的笑容,她并不留恋那种在自己的领域里叱咤风云的日子,但她宁可把自己埋藏的财富送出去,也想要换取一颗真心对待她的心。只是那种心情,或许早已在这个世界的现实中被消磨掉了。
雨声混合着雷声从天空中滚下。酒馆老板、客人、临时躲雨的人都挤在门口,精于此业的人已经开始收取赌注。
“你不觉得可惜吗?”六神说,“我居然在你最擅长的牌技上赢了你。”
“说不定,”牌佬转动着借来的左轮手枪的子弹仓,“是我更想在你最擅长的枪法上赢过你呢?”
二人之间再度无话。店老板大声倒数着,她们在并不宽阔的门廊上,各自向前走了一步,双手下垂,随时准备拔枪。
“三——”
牌佬在想些什么?她是否算到自己做的那些事会在今天得到报应?
“二——”
六神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这些年来,她的心中难道没有一丝悔意?
“一!”
雷声如最终宣判的巨锤砸下,黑暗中,两个人影的速度几乎看不清。
牌佬以自己能够捕捉高速动作的双眼看到了。自己的枪先拔了出来,先击中了对方。只是对方的速度也很快,几乎是同时,子弹射向了她,钻进了她的胸膛。
她没有任何反省的念头。
她对自己做的事不曾感到遗憾。
她们这样想着,在暴雨倾盆中,在众人的惊呼下。两个传奇人物完成了彼此的交锋。对众人来说,这是无比遗憾的,因为从那之后,这个世界上将要少一些真实存在的故事,但相应的,一些编造的故事将会流传得更广。
只是她们都不知道,这其实是她们这辈子的第一次见面。
但她们又都是幸福的,因为,在她们心目中,她们都完成了自己最终的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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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MENTS
01
碎冰冰导师一组
A,挺有意思的小故事,结构完整,语言风格有一种凛冽的西部荒原的味道。设定有趣,不过这个阴差阳错的复仇故事让我疑惑的一点是他们不是见过彼此吗?如果是第一次见面哪怕隔了一些年头也不应该错认为自己见过的人吧?
02
sds3927
好帅的故事,我一直在想中间两个人认知的误差要怎么圆回来,没想到最后两个人居然真的没有关系
03
阿福卖白搭
很有趣,特别有趣!和限定词也特别契合,人会提取听闻里最符合自己想法的内容来相信,最后两人毫无关系的设计让故事更上一层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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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绝对中立大甲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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