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完美的城市注定是徒劳无功的。因为每一个城市都是不同的。每一个城市都有自己的灵魂,自己的问题,自己的生活轨迹——只要一个城市还活着,这些都会不断改变。因此,寻找完美城市的企图不但是浪费时间,甚至可能是造成危害。这个观念本身就不成立;完美的城市不存在。
——施泰因·埃勒·拉斯姆森(Steen Eiler Rasmussen, 1898-1990)
一、什么是城市?
如果你是一个城市规划师,或觉得自己未来可能会成为一个城市规划行业的工作者,那你可能或多或少曾经问过自己一个问题——作为规划对象的城市究竟是什么?
现代汉语辞典:
规模大于乡村,人口比乡村集中,以非农业活动和非农业人口为主的聚落。中国通常把设市建制的地方称作城市,人口一般在10万人以上。城市人口和生产力集中,大多是某个区域的工业、商业、交通运输业及文化教育、信息、行政的中心。
人教版高中地理选修4-城乡规划:
城市是达到一定人又规模,并以非农业人口为主的居民聚居地。城市具有高度的密集性,人口、建筑、生产、物资、信息以及经济活动、文化活动高度集中,拥有雄厚的物质基础和大批高素质人才,是一定地域范围的政治、经济、文化、科技、教育中心。城市还是一个开放的系统 ,时刻与周围的乡村及其他地域进行着人口、物资、能源、信息的交流。
《城市规划原理(第四版)》:
商业与手工业从农业中分离出来,这就是人类的第二次劳动大分工。原来的居民点也发生了分化,其中以农业为主的就是农村,一些具有商业及手工业职能的就是城市。所以,也可以说城市是生产发展和人类的第二次劳动大分工的产物。
上面的定义如果单看某一条,似乎都存在着无数的例外和矛盾——世界上也有许多10万人以下的城市(摩纳哥整个国家人口不到五万人),也有并非区域中心的城市(或者说,取决于「区域」的实际划分,任何地方都可以是或不是一个区域的中心),也有人口非常集中但并非一般意义上城市的区域(孟加拉国的库图帕朗难民营有近100万人口聚居,但很难称之为一个城市)。当然,在今天也有许多城市的主要职能并非商业和手工业。
库图帕朗难民营
不难看出,历代试图定义城市的学者和工程师都只能说城市可以是什么样,但却总是无法画出一条清晰的界限,「城市是什么」,或者「城市不是什么」。
在英文中「城市」这个词的通常说法是 city,你可能还见过另一个通常被翻译成「大都市」的词 metropolis。追溯到拉丁语,City 的辞源通常通常可以追溯到“civis”,意思是 citizen——市民、公民,而由此生发的 civilization,则是市民的文明,城市生活。而 metropolis 的后缀 polis 则借自古希腊语的城邦。作为现代城市的始祖形态,古希腊城邦不但指代地理上的区域,也是一种政治形式。
乍一看是 city 衍生词的 citizen 实际上却是比 city 本身更古老的概念,这或许可以帮助我们反过来思考前面提出的问题——如果城市本身无法被准确定义,城市规划师应该如何工作?有 citizen 的地方就成了城市,被城邦政治所治理的地方,就是城市。城市规划师或许并非是在被定义的城市中工作,而是现代城市——存在「城市规划师」这个职业的城市——的定义过程的一部分。
二、城市是规划出来的吗?
「城市规划」这个名字在今天或许会让人有些迷惑性,似乎城市来源于规划。不过只要对历史稍有了解,我们就会意识到,大多数的城市实际上都是自然形成的。中国古代的「城」指有城墙保护的区域,希腊城邦的形成也有很大的军事共同体防御外敌的需求。而「市」则反映了人口和生产力达到一定程度之后产生的商业需求——财务的交易需要固定的地点和一定程度的集聚。这些通常都不是一个自上而下的规划的结果,而是环境和人的活动的共同结果。
虽然对于城市的定义多样且模糊,有一点是基本可以确定的——城市必然需要一定程度上的人口集聚。无论以何种形式,足够大的群居人口自然会产生商业和生产分工,也是军事行为的前提条件——足够的人口才能产生进行军事活动的条件,也才有军事活动的必要——无论是侵略还是御敌。
此外,基础设施也伴随着城市的形成而来,既是一种提升生产效率和生活质量的举措,也是一种解决城市「问题」的必需。原始状态和微型群落状态生存的人类无需大幅改造自然也足以满足生存需要。但大规模的人类聚集则必须借助一定程度的基础设施才可以成立。城市级别的人口会不断消耗大量水和食物,产生垃圾和排泄物,如果缺少系统化的处理,城市很快就会变得无法居住。历史学家魏复古(Karl August Wittfogel)提出过一种水利文明论(Hydraulic Civilizations),认为能够建设灌溉系统和控制水源是城市和复杂文明形成的重要条件。
The Birth of Civilization
这些现实似乎导向了一个直观的结论——既然城市有着这样那样的需求,也在历史上被人充分实践过,那么如果从平地开始规划设计,是不是就能建成完美的城市了?
在工业革命之后,人类改造自然、构造城市的能力空前强大的十九世纪,现代意义上的城市规划的先驱也是试图以这个思路创造城市。英国城市学家霍华德爵士(Ebenezer Howard)在 1898 提出了花园城市的模型,认为只要以数万人为单位分配住宅、工业和农业,建设以田园和公路连接的放射状城市群,就可以形成自给自足,不拥挤,「没有贫民窟也没有烟尘」的花园城市。更晚一些的例子是建筑师柯布西耶的「光辉城市」,试图用一种精密的,近乎建筑设计的方式来构建一种高效运转的城市。
Garden City Concept by Howard
这些理论当然并非毫无价值。至今仍然有受到花园城市或者光辉城市的理念建设的城市和城市规划师在不断实践。但到今天它们无以为继的核心原因,还是低估了人之于城市的重要性。严格规划的大城市框架设想居民是城市的使用者和受保护者,而低估了居民对于塑造城市的决定性的力量。
三、城市规划师该如何自处
在了解了城市本身微妙有机的当下,城市规划师将如何自处?十九和二十世纪的城市规划师是学者、建筑师和工程师,很难说柯布西耶对他递交规划提案的世界各地城市的贫民窟有多少严肃的了解。
柯布西耶《光辉城市》
而今天是一个无论是技术、资本还是知识的发展都与当时相比不可同日而语的时代。城市规划已经成为了有大量细致分工的大专业。城市规划师的委托人是政府、开发商和社区,他们不再是城市的总设计师,而是塑造城市的权力机器的一环,分工明确,权责清晰。
你想要的商品,甚至生鲜食材,会在超市和仓库里打包好并送到你门口,城市里有专门的人做好这些。互联网和水、电、燃气一样唾手可得,拧开龙头就可以使用。
光伏电站太阳能板
城市中开始铺设大量的光伏板,写字楼的门禁看一眼你的脸就可以解锁。似乎更加清洁环保的电动汽车开始成为主流,城市道路为自动驾驶预留空间开始写进每个城市的未来规划之中。城市在变得更聪明、更强大。
但这其中的很大一部分是经过封装的幻觉。空间和能源正在越发快速的消耗中告急。大城市的生活在经济下行中走向极化,高企的地价和大片城区的衰败同时发生。弃置的共享单车在城市的角落中堆积、朽坏。全球化的乌托邦正在远去,但它的幽灵却让远方的问题随时可能更快地投射到我们的生活中。
成都未来科技城起步区设计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