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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到爷爷份儿上,虽说年逾古稀,但对自己的“小时候”仍旧记忆犹新。儿子的“小时候”自然更为清晰,而孙子们的“小时候”则耳闻目睹、俯首可见。闲暇之余形成文字,只盼能够给人以启迪。
(一)
我出生在1953年阴历10月。母亲生前多次述说,那是一个极寒的冬天,大雪连下三天。融雪时,屋檐上结成的冰凌悬挂下来,不小心便会碰着脑袋。破旧的老屋透风撒气,母亲把我揣进棉裤腰取暖,才闯过了被冻死这一关。
我笨嘴拙舌,两三岁了还不会说话,上边已有哥哥姐姐,从小便不怎么讨人喜欢。老辈里同土坷垃打交道,都是只字不识的“睁眼瞎”,倒是母亲拿定了“砸锅卖铁也要让孩子上学读书的主意”。
我的小学是在本村上的。学校在村东头路北边,据说这里原本是地主的一个造酒作坊,土改时充公做了学校。教室和办公室都是草房,从外观看除了略微高大一些,和普通的民房再无其他差别。院子不高的围墙土坯垒成,显现出与众不同只有校门的形状。学生上学、放学从来不用家长接送,一个个背了简单的书包或抱了石板、课本,来去自由自在。就是这样的学校,在火红的大跃进年代,人们却赋予它一个十分动听的名字——“共产主义小学”。
小学四年还没结束,便赶上了困难时期。1960年,我不满7岁。正月初五早上,全家喝了一顿胡萝卜稀饭,我便同父亲南下去寻找在外要饭而没回家的爷爷。我跟父亲边要饭边赶路,有时自己走一段,有时父亲背着我。要口好吃的,父亲都是塞到我嘴里,填不饱肚子,就用仅有的几个钱买山楂充饥,吃的胃里直泛酸水。天黑宿在了山区村头一间无人居住的破屋里。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清早,这才发现屋子紧靠深不见底的山沟,父亲酸楚地笑了:“咱没被狼吃掉算万幸!”黄昏,在一个村子的街上,我老远看到拖着要饭棍的爷爷。祖孙三代相聚他乡,父亲呜呜的哭了。这使我悟出:在孩子面前的父亲,在父亲面前永远是孩子!
后来,我跟爷爷在一个叫做南流水的村子住了下来。因我年龄小,上门要饭不跟趟,爷爷通常是让我守在住处,他独自一人拖根打狗棍,出东门进西门赶饭食头。要着好一点的食物,总是给我留着。这样流落在外,没处玩,缺伙伴儿,送爷爷外出,盼爷爷回来,从春节后到麦收前,一待百十来天,那滋味有谁知道!有一天晚上村里来了说书的,见爷爷没回来,我一声不吭听书去了。爷爷回来见我不在,立刻急了,扯着嗓子满街吆喝,既怕被人拐走,又怕被狼吃掉,直到说书的散了场,我重新出现在爷爷面前,爷爷腮帮子一鼓一鼓地还在生气……,像我跟爷爷之间有这段亲情佳话的恐怕是少之又少。
形势好转,我又上学。说实在的,小时候我并不喜欢上学读书。小学四年结束,刚上高小就想逃学。慈祥的母亲终于生气了,拿了半截向日葵杆子撵我上学。我跟母亲在坡里兜起了圈子,气的母亲坐在地上哭了起来。那天天气很冷,北风吹着雪花,母亲的哭声震撼了我稚嫩的心灵。我后悔不迭,赶忙扶起母亲,立刻去了学校。
高小设在村子东去三四里地的东胡村,分五年级和六年级两个班,每班五十多个同学,来自附近村队的十多个村庄。桌凳自带,这便出现了七高八低、各式各样的现象。教室尽管比小学时大了一些,但仍旧破烂不堪。正冲讲台的房顶雨天漏水最为严重,有时不得不接上脸盆。小学、高小都属于标准的“黑屋子”“土台子”。学校有伙房,但只负责馏同学们自带的干粮。煎饼、窝窝头、菜团子……各色各样,吃什么的都有,但一年到头很少见白面馒头。没有炒菜,通常都是喝白开水,就自家腌制的咸菜。
两年的高小很快便过去了,1965年7月的一天,我收到了临淄三中的录取通知书。家中破天荒出了个初中生,父母喜在心里,笑在脸上。开学前,母亲去收购站卖了几十年前陪嫁的铜脸盆,为我买了一只长虹牌水笔。开学的前一天下午,我跟本村高一级的另一同学,背了干粮,带上铺盖卷,提着盛咸菜的四鼻小罐,顺着蜿蜒曲折的乡间小路,奔向十七八里远的县重点学校——临淄三中。
正常的学习生活很快就开始了。日光灯代替了原来的煤油灯,茅草屋换成了砖瓦房。学习环境变了,但我不善谈,为人愚讷的性格没变。上课认真听讲,作业一丝不苟。专心致志,分秒必争。这一切得到了应有的回报。期中考试,同级部近百十号人,代数这门课只有我自己得了满分,成了令人瞩目的代数冠军。
冬天到了,天气开始变冷。学生宿舍散发出来的令人窒息的气味逐渐减弱,但寒冷的威胁却在一步步逼近。宿舍里不生炉子,更没有什么暖气。父母知道给我做的被褥翻拆过多次,不怎么暖和,父亲打了厚厚的草苫子,背着步行送到学校。
1966年夏天,一场史无前例的运动如疾风暴雨般袭来。大字报,大辩论,停课闹革命……大串联开始了,我和班上十多个同学徒步串联去了济南。出门半个月没跟家里联系,天寒地冻,一片混乱,怎不叫人挂心!父亲先是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后来精神有些恍惚,逢人就说:“这孩子怕是完了……”直到我背着铺盖卷出现在家人面前,父亲紧绷数日的脸才露出久违的笑容。算来,那年我不满14岁。
(二)
儿子出生于1979年6月。在他出生的前一天,本来我还在刘地老家呆着,午后三点,为了参加学校召开的周前会,不顾妻子劝阻,提前动身返校。几天后,当我骑自行车回村,碰见斜对门周大嫂,她笑着对我说:“快回家看看吧,你家发财了,拾了个大金娃娃。”
我立刻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结婚三年,这是当上爸爸了!进屋后,躺在床上的妻子别过头去不说话。他在为我返校扔下她不管而生闷气!接下来才知道,我走后的当天晚上儿子就出生了,并且是在家里由母亲动手接生。不能不说,这是一项大胆的举动,农村老家交通不便,缺医少药,一旦难产意外,后果不堪设想。好在母子平安,望着熟睡的新生儿,一时陷入后怕之中。
当时,我刚由民办教师转正,月工资叁拾元零伍角,除了交在校生活费,根本剩不下几个钱。再说,就是攒了钱,在那个各项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也买不到想买的东西。因此,儿子出生前后,炼乳、奶粉之类的营养品连一点都没有准备。即便一生日儿子断奶之后,也只是吃大人嚼后的饼干、馒头。小裤小褂妻子动手缝制,连尿布也是拆洗干净的旧衣服片子。就是说,对新生儿的投资应该是少之又少。
儿子出生在计划生育政策执行最严的岁月。“计划生育是一项基本国策”,提倡“一对夫妻只要一个孩子”,超生则要受到严厉的处罚。当时虽然家在农村,但我本人已由民办教师转正。端铁饭碗,吃公家饭,响应党的号召,带头计划生育义不容辞。儿子出生后的第二年,便办理了山东省革命委员会计划生育领导小组统一印制的“独生子女优待证”,按规定生产队每年给予600工分的补助,这意味着再要二胎的幻想彻底破灭。同时也使人意识到,儿子作为独根独苗,长大后赡养父母老人的担子会更重,再也没有像我们兄弟姊妹五个相互帮衬的可能。最心有不甘的是我上了年纪的父亲,人丁兴旺,传宗接代在老人看来比什么都重要。其实道理明摆着,像我们家添的是男儿,假若是个女孩,那又当怎么样呢?
儿子从小守规矩。去邻居或亲友家,坐过的凳子,玩过的玩具,通通放回原处;心里想要的东西,就是再喜欢,也不与人争。为此,本家大奶奶生前逢人就说:“孩子不是教的,你看这孩子,从小知道好歹,让人有多省心!”
喜爱归喜爱,可我单独带孩子的机会并不多。民办教师转正后,被分配到离家近20里的临淄四中担任高中语文课教学,并且任一个班的班主任。备课上课、批改作业、管理学生,好不容易盼个星期天,回家还要干地里的活儿。为数不多的带儿子,还差点出了大事。那是春节过后的一天下午,我带不满三岁的儿子去村后朋友家玩,儿子捡了一个没燃放的鞭炮攥在手里,朋友家的小孩用着火的鞭炮皮点燃了儿子手中的鞭炮,只听“砰”的一声脆响,儿子“哇”的哭了起来,随后紧握的小手流出了殷红的鲜血。我赶忙抱着儿子跑回家,喊上妻子,用自行车带母子俩去了四五里外的许家屯卫生室。赤脚医生是教过我几天的崔传祥老师。崔老师立刻扒开儿子皮开肉绽的小手,清理创伤,上药包扎,我的心紧缩着,连气都透不过来。幸好伤口没有感染,不几天便愈合了,留下的依旧是难以忘怀的后怕。
1983年夏天,我争取到了去淄博教育学院进修的机会,那年兄妹5个分家不久,儿子只有4岁。妻子种着四亩半责任田,累得三根筋挑个头。有次用地排车往家运玉米,妻子一人前往拉,幼小的儿子在后边帮着推,吃力地爬“四方湾”旁边的陡坡。一边是深弯,一边是大沟,若退下来,儿子不知、也无法避让,后果不堪设想。当别人说给妻子听的时候,她这才吓得打起哆嗦。
大概遗传的缘故,儿子从小话语不多。一般场合从不乐意出头露面。有次村里来了个照相的,价钱讲好了,找来小凳子,想让儿子坐着拍个照,但他说啥也不干。没办法,只好趁他不注意偷拍了一张。冲洗出来,坐在小凳子上,皱着眉头,满脸的不高兴。单就照相,说来也怪,1984年暑假期间,一同进修的焦波同学来到我家,在院子里以高高的麦秸垛为背景,还让儿子牵了他心爱的黑狗,一连拍了好多照片,再也没有显现出不高兴的模样。
儿子小学是在本村上的。入学前后我从来没给他买过像样的玩具,连环画小人书倒是买了不少。《岳飞传》《水浒》《西游记》《三国演义》……有的“连环”至几十本,我差不多都给买全了。放了学,儿子的同学伙伴齐聚到我们家里,周济、薛冰、程万里……一凑十多个,或倚了墙根,或坐在地上,聚精会神的翻阅小人书,有时竟忘了回家,直到家里人吃饭时找上门来。
妻子不识字,但让儿子上学从不马虎。一次有人告诉他:“你儿子上午十点多了还没进学校门,一个人在外边转悠……”妻子听了又急又气:小孩逃学那还了得!找到儿子,不问青红皂白,连打带骂,闹腾一通。后来才明白,我们一大家同村上另一家为责任田边界的事闹了矛盾,而另一家的儿媳妇正是儿子的任课老师。上课时,她时不时拿眼睛瞅他,不给儿子好脸色看。儿子从小有极强的自尊心,眉眼高低哪能看不出来!不想对家里说,只好逃学。等弄清前因后果,妻子为自己的鲁莽后悔不迭,满含泪水、五味杂陈,搂了年幼的儿子久久不放……后来把儿子调到其他班里,换了老师,也就相安无事了。
1986年8月,我被调到临淄区委宣传部工作。两年后,家属农转非,妻子、儿子跟我离开了农村老家。最初住在闻韶北生活区周转楼一处39㎡的小房子,又旧又小,冬天无暖气,夏天无空调,但妻子到区福利企业上班,儿子进区实验小学读书,全家都很满足。
儿子喜欢踢足球,从小学、中学到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业余足球一直没有放下。另外,儿子还有其他一些鲜为人知的特点。如叫“娘”不叫“妈”,他说叫“娘”比叫“妈”亲。当然,这也是小时候在农村老家养成的习惯。
(三)
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到了孙子辈,衣食住行、行为规范都有了大的改观。住房面积不断扩大的同时,家早就从临淄区政府驻地辛店搬到淄博市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张店。交通条件、居住环境、繁华程度两相比较,差距显而易见。如今,孙子们上学、放学有车接送;吃饭可以在“小饭桌”、也可以在家“点外卖”,还可以去西餐厅、华莱士,讲究营养搭配、科学进餐。娱乐家里有各种玩具,积木、变形金刚、蜘蛛侠,手机、电脑、小直板,扭扭车、蹦蹦床等等,应有尽有。时间允许,还可以去娱乐中心“万象汇”玩上半天。读万卷书不易,行万里路不难。节假日、星期天,乘动车、坐飞机、去青岛、到海南。开阔眼界、长了知识、见了世面。孙子们所处的年代无疑让人羡慕。把他们三个分开阅读,很容易发现每个人的个性和特点。
长孙于名赫,生日是2011年11月11日,6个“1”组成,既好读,又好记。他3岁便进了市直机关幼儿园。入园不久,阿姨发现,架上的图书,别的小朋友只是翻看图画,于名赫则是既看图书也读下面的文字。试着让他读,除去个别字叫不准,绝大部分能非常通顺的读下来。惊喜之余,阿姨要求于名赫一本本读给班上的小朋友听。
市直机关幼儿园升国旗的旗手,一直是由各班竞选产生,于名赫所在班也不例外。竞选演讲时于名赫拿了准备好文字稿上台发言,抑扬顿挫,声情并茂,小朋友一致通过,选于名赫为升旗手。看留下的照片,那一本正经的样子,也确实有个“小大人”的范儿。
于名赫小学二年级时,妈妈给他报了钢琴辅导班。起初我很不以为然,爷爷、爸爸从小没个文艺细胞,学钢琴还不是逼着猫吃葱?竟想不到的是,几个学期下来,竟然弹出了优美动听的曲子。参加竞赛多次获奖,并通过了钢琴八级考试,以实际行动给我这个老脑筋上了一课。
这大孙子爱好十分广泛,学过篮球,也学过魔方。喜欢“编程”,并获得过全市二等奖。
二孙子于名泽有段时间脾胃不太好,看上去偏瘦,但两只大眼睛很有精神。从小认真执着,大人说过的话、答应的事非办不可。字写得笔画有力,工整大方,并且喜欢找一些不常用的生僻字,有时还拿来考我,问我读什么,什么意思。我被问住的时候也有,但他会一一告诉我。
二孙子喜欢表演和导演。三岁时,随着高亢的音乐表演电视连续剧《水浒》中的《好汉歌》;自导自演魔术“大变活人”;他和弟弟上演的欢迎仪式令人倍感温馨:大人们回家进屋,他和弟弟分列两旁,一边深深地鞠躬,一边大声说:“欢迎××回家!”接着鼓掌欢迎……
小孙子于多多说话吐字清晰,并且有很好的记忆力。家中客厅里挂的字画是北京故宫博物院金运昌书写的毛主席的《沁园春·雪》。大哥二哥早就能够背诵,多多两三岁时也学着来。先是我说一句,他说一句。接着是我说上一句,他接下一句,上闋很快便背了下来。
多多聪明乖巧、头脑灵活。做错了事,说错了话,奶奶吓唬,做出要打的样子,他会马上喊:“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扬起的手只好慢慢落下。
多多出生之前,儿媳王娟盼的是女孩,前边已有两个男孩,再添一个“小棉袄”,也算圆了儿女双全的梦,结果又是男孩,心里难免有点失落。去莲池医院看望母子二人时,儿媳不由得流下了热泪。我曾劝说:“‘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现如今政策鼓励生三胎,生三个男孩有什么不好!”前半句套用计划生育时代的惯用语,略显苍白无力,后半句却是我发自内心的大实话。
儿子独苗一棵,孙子却是3个。为此,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家庭负担加重毋庸置疑,小孩子吵闹甚至动手也是常有的事,但很快会重归于好,展现更多的是“手足之情”。2020年病毒肆虐,小孙子多多染上了“新冠”。某个下午突然大小便失禁,处昏迷状态。于名赫在电话里哭喊着:“爷爷你快来吧,多多晕过去了!”我赶去的时候,儿子、儿媳正要带多多去医院,等我上车,一路急驰,华光路与柳泉路交汇处左拐,闯红灯也顾不上了。赶到淄博市七院,门诊一位值班的男医生马上为多多做了诊断。医生掐了人中穴,多多随着“哇”的一声哭,才慢慢透过气来,家里人悬着的心一下子着了地。这时名赫又打来电话,关切地询问多多的病情……
“草木会发芽,孩子会长大,岁月的列车不会为谁停下……”眼下,大孙子名赫就读于张店八中,二孙子和三孙子分别在齐润小学和齐润幼儿园上学。抚今追昔,感慨万千。爷爷暮年最企盼的是拥有健康的身体;儿孙生在了好时候,美好的未来则要靠自己创造。
个人简介:
于洪亮,种过地,教过学,曾任淄博市临淄区文化局局长、党委书记。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临淄区作协名誉主席,已出版《遍地流霞》《过去》等8部文集。
主办:东方散文杂志社
承办:山东省淄博市残疾人文化艺术界联合会
协办:澳大利亚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山东省淄博市齐韶文化传播有限公司
社长:谭延明
顾问:林非 许晨 憨仲
主编:兰心
编委:杨玉泰 白冰 国哥 陈庆连 张广利 丁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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