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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图 | 秦淮桑
入梅第二日，林间传来第一句蝉鸣，继而是第二句第三句第四句，喈喈声穿透密叶，落在耳中，就是一首夏日的绝句。在蝉鸣声里洗衣，择菜，蒸一锅红糖燕麦馒头，擦拭兰花细细长长的叶子，觉时日平静悠长。![]()
从前住在村中，四围群山障青，一到夏天，幼蝉就钻出地面，爬到树上，羽化成蝉，然后留下薄薄的黄土色的蝉蜕，史铁生说它“寂寞如同一间空屋”，这间空屋结在树上，空荡荡的，灌满了风声，谁也不会来住。到了深秋，它就会被西风碾碎，那时候，蝉声也已凋零，夜深四野寂寂，唯井头屋角促织唧唧弹唱不绝。而盛夏的蝉鸣，声势浩大，简直有点壮烈的意思。日中在沙发上午睡，风吹着窗前相思树的叶子，绿意翻涌，几乎要泼进屋里来。电风扇吱呀吱呀转，徐徐吹来的风，清凉怡人。有时醒在蝉鸣声里，不由得一阵恍惚，梦中桃花逐水流，又白雪覆檐头，不过一霎，醒来发觉其实只过了半个时辰。![]()
夜晚开窗而睡，月光照入窗台，微茫如银雪。点了蚊香驱蚊，放下帐子，不知何时有萤火虫飞入帐中，悬灯一盏，萤光闪烁，心中喜爱得紧。临睡小心将它送出帐子，看那一点孤光，明明灭灭，觉乡野的夏夜，有了萤火，便没来由地多了几分宁静和诗意。鸣蝉也会来，一般在熄灯之前，扑入室内，而后跌跌撞撞，碰着东墙又碰西墙，费好大劲儿才找着路回去。回哪里去呢？自然是林深树密处了。![]()
又记得屋后有苦楝树，清明前后开着细细碎碎的小花，楝花紫蒙茸，香气馥郁，站在屋顶上，伸手去勾，折下一枝，落花扑簌簌，飘了一地。五六月间，楝树已经结子，藏在绿油油的枝叶间，青圆可爱。这个时候，蝉鸣一阵一阵涌起，如急雨般，瓢泼不止，整个村庄都笼罩在蝉雨声中。我们食过晚饭，绕到屋后，从楝树枝干上刮下树脂，拿火水（即煤油）浸一夜，泡发后变得很黏，翌日取来粘在细长竹竿上面，便可去捉鸣蝉。蝉停栖在树上，没有人知道它在想什么。我们举着竹竿小心靠过去，屏气凝神，小心翼翼粘着它的翅翼，它就逃不掉了。蝉的翅翼薄而透明，脉络仿佛勾线笔勾出，真是好看。散学归来，黏知了，逮蚂蚱，捉龙眼鸡，水漫屎壳郎老宅，大抵是岭南村童夏日最快乐的事情了。![]()
夏尽，草长得很高，晨间露重，从草间趟过去，裤脚被露水打湿，微微带点清秋的凉意。池塘边胡枝子低垂，软枝照水，红紫色的蝶形小花，开得很温柔，花苞则像小酒囊，里边不知装了多少醉人的香气。在胡枝子旁边，我发现一只碧蝉，通体绿色，捉来放在手心，精致如同玉雕，它懒懒的，不鸣唱，也不飞去，或许是被清秋的露水伤了元气，又或许，是被胡枝子的小酒囊里倒出来的花气迷得醺醺然，一时倦于动弹。林间日影斑驳，枝叶微动，只有风声来来往往。我把碧蝉放在胡枝子上面，花枝就软软地低下去，几乎要触着水面，那粼粼的波光摇漾着晃荡着，明闪闪的，像是谁在上面撒了一把碎银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