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的最后一页
文丨云栖
1
女人又在给老太太的儿子打电话告状。
真是不能再干了。你妈又让我给她找日记本。你听听你听听,这大晚上的,又敲床板呢。可哪有日记本?她让我找的地方我都找了。没有。找不着她就……她就作……这一天天的不让我有一刻站脚的时候,我也是快六十岁的人了,她这样,婶儿可真忍不了了。
放下电话,女人往客厅的沙发上一靠,右手搭在额头上,左胳膊垂在身侧,柔软的沙发仿佛忽悠了一下,陷进去一个无奈的深度。
老太太在卧室里的床上瞪着天花板。
她睡不着。她还在想着第二十一本日记。那是男人死后她在一个柜子里发现的。男人活着时柜子一直锁着,钥匙从不离身。直到男人咽下最后一口气前,叮嘱她把那柜子里的东西和他葬在一起,她才有机会打开柜子。
二十一本日记本,摞起来快有一米高了,每一本还按照时间标上了序号。她凭着小学毕业的阅读水平,囫囵半片地读,读一会儿哭一会儿,人人都劝她节哀顺变,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哭什么。三天后男人下葬的时候还差一本没读,老太太偷偷地藏了起来,这一藏就是两年。两年来她一直惦记着这本日记,但日记本就像隐身了一样,踪迹全无。
半身不遂、瘫痪,失语,失能,这些词在男人去世后不久一夜之间加身于老太太,老太太一生要强的精气神一下子瘪了,连身体也配合着抽抽了。
但她在保姆面前仍秉持着虚无的“主人”的姿态。儿子花钱雇来照顾自己的保姆,自己当然有权利支使她。女人打给儿子的电话内容她听得一清二楚。那又怎么样,她想,我又没错,我只想要找到日记本。
可,那日记本放哪了呢?她问过儿子,儿子说你藏的东西我哪里知道。
哎——哟——老太太长长地叫唤了一声,怕客厅里的女人听不见恨不能把声音提高到八十分贝,但事实上她再用力声音也算不上噪音。这次生病老太太的语言中枢受损,每次吐出的词语都含含糊糊一片,分不出个数,但唯独“哎哟”和“妈呀”两个词语分外清楚。
保姆还瘫在沙发里,想着要不要换个人家儿。她的护工姐妹微信劝她还是将就将就,这些个病歪歪的老人都一样难缠,但给的钱多呀。想想儿子的婚房,看在钱的面子上,没准过段时间,忘了日记本这茬儿就好了。女人决定今天晚上不搭理老太太了。她不是个机器,她也要休息啊。实在不行她就不干了。想到此,她起身到客厅一角,拉开白色的双层纱帘,爬到自己的单人床上,盖上被子塞上耳塞。
2
3
4
5
云栖 原名张翠云,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于《作品》《都市》《北方文学》《散文诗》等杂志,荣获《鄱阳湖文学》2021年度小说创作奖、《作品》杂志社2023年“十佳评刊员”银奖等多个奖项。
往期回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