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也是士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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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24 1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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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作品经授权转载自 l 公众号“秦朔朋友圈”
第一次看电视剧《甄嬛传》是12年前。后来我又看了一遍。这几年来我也会不时看些片段。《繁花》是用当代的妆造说一个古典故事，一个海上造梦的故事。而《甄嬛传》则用古代妆造，说一个颇具当代意义的故事，一个深宫祛魅的故事。我一直在琢磨，甄嬛究竟是从何时不再对雍正抱有情感幻想的。真的是从她误穿先皇后纯元故衣被禁足，父母被流放开始的吗？入宫时，甄嬛是个17岁的贵族嫡女，清丽有才，长着与雍正的白月光亡妻纯元相似的脸。但论姿色比不上华妃，论家世，甄父是大理寺少卿，正四品的京城文官，与正一品、后又因西北战功被赐爵一等公、把持着重要兵权的华妃兄长年羹尧，完全不是一个重量级。甄嬛的优势是她读过不少书。知书达理，善解人意，是美才女、后宫文青，有士大夫式的理想化的心境，当然换个角度，她多少也有点绿茶。她心气很高，“愿求一心人，白首不离分”是她的文人化的情感诉求。同样有着文青特质的雍正帝的确对甄嬛有着独一无二的宠爱与欣赏，甄嬛也自认为与雍正有独特的精神交集。这个阶段，甄嬛的核心诉求是情感诉求，她能提供给雍正的，是具有一定新鲜感和张力的情感互动体验。历史上雍正帝也有着绝高的审美，仅就瓷器水平，雍正时期的青花、粉彩、珐琅彩、斗彩水准等都达到了历史上的极致或顶峰。雍正帝的楷书端正明朗，疏密得宜，行书受董其昌等影响，秀润飞动，遒美跌宕。他在即位前居潜邸时常以翰墨自娱，即位后绝大部分精力都致力于政务，留下来的书法作品远不及其父康熙帝和其子乾隆帝，但艺术品位和书法造诣却毫不逊色。雍正来看甄嬛，她端了亲自烹的茶，名曰“岁寒三友”，取松针、竹叶和梅花一起烹，煮茶的水，是她入宫前亲自收集的夏日日出前荷叶上的露珠，匠心独具，显得格外沁人心脾。这比只会炫耀龙井品级高低的华妃清流得多，难怪雍正感叹：“朕的莞贵人，果然与众不同。”甄嬛承宠之后，雍正仿照民间风俗，端了一碗生饺子过来骗她吃，故意逗她。这些恋爱早期的小桥段，总是让人格外心动。但所有爱情都是转瞬即逝的，这些新鲜体验的边际效应会递减，美好的东西破碎起来往往轻而易举，甚至无声无息。爱情说穿了可能就是人体在特定环境与时间里滋生的一种激素，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此时年轻的甄嬛，显然高估了自己的独特性。而读过书的女人，也常常因为具备了清醒的自我意识被忌惮和打压。甄嬛和眉庄这对从小一起长大又同时入宫的闺蜜，真情厚意相待一生。她俩是后宫的一对知识分子。眉庄被害假孕争宠的危机，让沉浸在初恋爱河中的甄嬛认清现实：皇帝就是皇帝，是她的枕边人，亦是她们的。她并不比她们独特高级，她能满足皇上的部分身心需求，别人也能填补另一些部分。比如家世、才艺、姿容等均平平无奇且心机深沉的曹贵人，雍正也常常喜欢去看她，因为喜欢看她哄温宜公主的样子。雍正从小欠缺母爱，于是格外迷恋母性的光彩和家庭的氛围，也曾赐给曹贵人奢华的白玉发饰。曹贵人还靠一盘亲手剥的去芯莲子，让雍正会意曹贵人的怜子苦心，重新获得了公主的抚养权。还有欣常在，她前期不站队，而晋升通道掌握在皇后和华妃手里，于是晋升速度慢，好处是很少有人会把她当枪使。表面上欣常在位分多年不动似乎并不受宠，没有得到利益和资源，实际上她不仅有女儿，出场时才小产不久，说明雍正时常去看她，她在雍正、太后等上位者眼中评价也不错。在甄嬛那批新人进宫前也只有欣常在能从华妃党那里分些雍正的恩宠。可以说，位分不高的欣常在，自有一套生存法则，她心性淡泊，有自己的安全圈，她家世不低，公主和“欣”的封号是她的护身符。从开始到结局，她的两次晋升不是靠个人去卷去斗，全靠沾了别人晋升的光和资历，竟成了熬到大结局坐看风云的三大女主之一。渐渐成长的甄嬛没有理由继续站在心理的高地自恃与众不同。认清现实后，她把半路闺蜜安陵容打扮好，推荐给了雍正。甄嬛第一次对雍正失望，是她带着好不容易抓回活口的人证见他，为眉庄洗涮冤情，并指出华妃是幕后主谋。她本以为铁证如山，雍正定会严惩华妃。但雍正却开始敲打甄嬛了，他明确表达了自己对于供词真实性的怀疑。关于此案，心思缜密的雍正心里会不清楚吗？眉庄禁足降职的这点冤屈，远不能与华妃家族能带给他的政治利益相提并论。当然他也不能真的对眉庄太狠，更多的是压压风头，毕竟眉庄的家世雄厚，父亲是济州协领，三品武官，掌握一方军权。这也是假孕案眉庄平反后，眉庄屡屡拒绝雍正示好的底气。她觉醒得更早，此后对雍正躺平摆烂，一心一意服侍起了太后——她此后的靠山。有时你会发现，自己被小人算计，领导明知你没错却偏袒小人，那只有一种可能，是利用小人来制衡你。而此时甄嬛对局势与情感的浅层认知，使她在后面屡屡误判，犯下大错。题外话，雍正生气的是眉庄假孕吗？我想这不是最重要的。他生气的是他器重看好、用以稀释华妃权力的新势力眉庄行事不稳，办事稚嫩，轻易落入华妃党的圈套，枉费了他对她的栽培。雍正想看到的当然不是后宫一派和睦，而是不断的斗和卷。后宫波云诡谲，新人提拔过快、出头冒尖都是犯了忌讳的，有着极大的风险，登高必跌重，看似所谓的机会，往往是烫手山芋，谁能在不蜕几层皮的情况下接住那泼天的富贵啊。雍正帝失望的是华妃的狠毒吗？其实更多的是甄嬛的越界和咄咄逼人。世上唯二不能直视的，一是太阳，一是人性。雍正对于华妃，利用归利用，制衡归制衡，权力稀释归权力稀释，却也有真爱，还有内心深处的愧疚。这个回合，甄嬛非常失望。她真切感觉到了雍正对她的质疑，对华妃的包庇，以及对眉庄的凉薄。不过这个时期，甄嬛和雍正的感情基调总体是甜蜜的。甜蜜的峰值，当属雍正用他和甄嬛同酿的桂花酒宴请皇亲，以桂花入酒，色如琥珀，甘之如饴，高调地秀了一把恩爱。雍正说，他若是当个富贵王爷，只需要皇后这个贤妻，华妃和甄嬛两个美妾足矣。真正让甄嬛的纯爱期待破灭的，是她明面上被华妃戕害小产后（实则是皇后与安陵容的策划），雍正帝对华妃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处置态度。这是甄嬛人生的巨大挫折。失去孩子的身心巨痛，对华妃的刻骨仇恨，以及对纯粹爱情破灭的失望，让她消沉了很久，躺平摆烂了好几个月。长街受辱和目睹冷宫恐怖后，甄嬛迎来了第一次觉醒。她放弃了与雍正之间的不切实际的情感诉求，不再精神内耗，并很快用上手段和套路，轻易唤回了他的关注。自此，两人的相处模式也发生了转变。甄嬛不再侧重提供情感互动体验，而是用才华为雍正提供实用价值，分析利弊、出谋划策、真真是解语花。对于男人，尤其是成熟男人来说，爱来爱去是价值不大的，卿卿我我更多的是身体所需，女人对他有用，才是关系的核心价值，两者的关系与利益也因此能捆绑深远。甄嬛成长了，从恋爱脑向智性恋转化，由此也获得了更高品质的生存利益。跳脱出小情小爱的迷障，甄嬛已能看清雍正对华妃家族的大部分策略。她心思玲珑、以退为进劝他给华妃复位。这一阶段的甄嬛是聪明识大体的，与雍正的配合也是天衣无缝，因为两人利益一致。年羹尧倒台后，华妃被贬为答应，但贵妃的规制还在。且以雍正帝与华妃的旧情，打算过阵子再将她晋为贵人。但华妃是个跋扈娇憨到了极点的女人。最终在甄嬛、眉庄的设计下，被迫赐死。甄嬛去逼死华妃的这一段，表面看是甄嬛赢了，华妃输了，但深层次看，甄嬛站在道德制高点去审判华妃、揭露真相的姿态为她接下去的败落埋下伏笔，而华妃的以死领悟的道理，甄嬛很快也将充分体验。因为死得惨烈，华妃成了雍正永远的朱砂痣。但当时两个单纯的女人都认为，自己与雍正之间的爱情，是超过对方的。真是前世不欠，今世不见。逼死华妃以后，甄嬛获得阶段性胜利。这时的她放松了，有点飘。有点飘的甄嬛智商掉线，在雍正面前真把自己当成了一盘菜。雍正赏了她雪顶含翠，是几百里加急送过来的极品茶。甄夫人来宫里探望甄嬛时，志得意满的她拿来给母亲喝，“听说雪顶含翠，生长于极北苦寒之地的险峻山峰，极难采摘，世间所有不过十余株。因常年得雪水滋养，茶味清新冷冽，极是难得”，到底姜还是老的辣，甄夫人嫌太贵重不敢喝。花盛则谢，光极则暗，不久，皇后精心设计的纯元故衣事件，在甄嬛封妃的高光时刻不偏不倚地砸下来。清高的甄嬛看清自己只是一个替身的事实。不久，甄父因为文字狱落马，因歹人作祟在狱中染上重疾，全家流放宁古塔。这个阶段，甄嬛原有的心理秩序被彻底打破。情感的破灭、士大夫情结的崩溃，让甄嬛整整沉郁了三年。与士大夫一样，才女心灰意冷之后第一选择是归隐。甄嬛归隐甘露寺，眉庄归隐碎玉轩。理想是一种很玄的东西，如影随形。让一个没有理想的人拥有理想，基本不太可能。而让一个有理想的人放弃理想，也是基本不可能。旧时代的甄嬛已经死去，新时代的甄嬛还未炼成。当甄嬛理解了华妃，已经是从修罗场中走过一遭了。甘露寺三年，是甄嬛真正的修行。宇宙的法则是吸引，而非追求，经历了各种爱恨磨难的试炼，甄嬛有了新的理想，也或者说心之所系。甄嬛的思维格局，在旧理想破灭的同时，被全然打开了。她逐步成为资深且睿智的女子，迎来最强逆袭。宫斗卷王，原来就是甄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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