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想不明白,都是一群什么人在上网?感觉现实中人都挺正常的啊!
旅行
2024-10-30 05:58
美国
原创作品经授转载自 l 公众号“维舟”
ID l weizhousw
文 l 维舟
未经授权禁止转载
“我就想不明白,都是一群什么人在上网?感觉现实中人都挺正常的啊!”早前“农夫山泉茶Π事件”后,我的评论《反日已经不是在反日》在百家号发布后,底下最高赞的一条留言是大感困惑⬆️。这篇阅读量有35万,8300多条留言,唯独它得到最多点赞,可见这是许多人的心声。当然,这不仅仅是疑惑,也是一种感叹、一种谴责,因为那言下之意是:为什么现在每次一有什么事,最活跃的都是一些“不正常”的人?那种“不正常”,你隔着屏幕都能闻到,大致来说就是反智、非理性、上纲上线、不能就事论事地好好说话。确实,也有很多朋友向我发出过类似的疑问:“为什么网上喊打喊杀的人那么多?”有的人还记得,就算更早些年,似乎国内的网络都还不是这样,到底这是发生了什么?有的人归咎于媒体生态变化导致的劣质化,“要是没有智能手机和短视频平台,这类傻逼事情会少90%,很多都是为了流量,屎它们都敢吃的。”——这当然是一种嫌恶的道德指控,不过这就得解释,为什么像这样激烈的民粹姿态得到的流量更大,其它声音都去哪里了?有的人则相信,“非蠢即坏”的这些人毕竟还是少数,但他们却是“被组织起来的少数”,在那背后是有推手的,他们有战术、有步骤,也知道如何利用规则,影响舆论,因而才造成一种他们“过度存在”的假象。还有些人因此强调另一重意义上的“劣币驱逐良币”:在舆论管控和暴民道德审判的夹击之下,导致温和的声音一再被边缘化,使得激进(且愚蠢)的声音在舆论场上,占据了不成比例的声量。在知识分子身上,经常能看到这种幻灭感:他们在不断被挤压、冲击之后,变得要么不想说话,要么越发愤世嫉俗,到最后甚至发现,为了能生存下去,连自己做个好人的底线都难以守住了。这诚然也是事实,我本人就深有感触。这些年来,太多人都劝我发言最好小心点,不少人都跟我说:“我已经不想说话了,懒得跟网上那帮人争辩,看到你居然还有耐心好好说话,实在佩服。”还有的读者跟我感叹,“有时都觉得你太温和了,没想到连你这样都快发不出声音了”。不过,即便这是现实,却未必就是上述现象的原因,因为坦白地说,我不止一次感到,“我们是这片土地上的极少数”,就算不受那些限制和攻击,恐怕在舆论场上也仍只是“执拗的低音”。也就是说,就算放开,理性温和的声音极有可能依然不会占据主流。国内没有可靠的民调数字,但从前些年对美国大选和俄乌战争双方的支持率来看,国内左右两派大致是3:1,至于温和的理客中,可想就更少了。现实点,我们大概率不是“沉默的大多数”,在这儿,很可能喧嚣的那些才是大多数。为什么之前会有一种“我们是大多数”的错觉?那很可能是因为网民人口统计学特征的结构变化。2007年,大专以上学历的网民还占36.2%,但到了2020年就低至19.8%,跌了近一半,而初中和小学学历的则从27.8%暴增至59.6%。明明这些年里大学扩招,为什么低学历者大幅攀升?原因很简单:网络的普及,使得越来越多的中老年人开始上网了。2007年底,中国网民仅有2.1亿,而去年底已高达10.5亿,十六年里竟增加五倍之多!最早上网的那一批,当然属于社会中上阶层精英,因为那会儿不能上网的,大多都是因为这么几个原因:买不起设备或无法上网;上网费用太贵了;没学会上网,不知道怎么用。不到一代人的时间,网民的构成就发生了巨大变化,随即推动着网络空间的舆论场转变:网络不再是知识精英的公共空间,而成了暴民的狂欢乐园。再见了,我们的青春:天涯社区的网友无论线上还是线下争论,大多有君子之风,骂脏话、人身攻击几乎没有,更没有以官方语言作为“倚天剑“来逼对方认输或闭嘴(点击阅读)当然,这么说不免有几分简单粗暴,多年前我在豆瓣上说起,用网民成分结构的变化来解释舆论场上变迁,被许多人痛骂是一种傲慢的精英主义,然而在我看来,这不过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样本的不同,势必造成呈现结果的差异。从这一点上来说,我并不沮丧,也不愤懑,虽然当下的舆论场肯定不完全是真实的,但网民样本基数的扩大,至少比以往的小圈子更具有代表性,也让我们直面无情的现实:那些看起来非理性的喧嚣,恐怕才更接近这片土地上大多数人的所思所想。如果是这样,那还是回到那个问题:为什么现实中的人看起来挺正常,网上却那么可怕呢?对此,一个简单的答案是:现实中所表现出来的“正常”,和网上表现出来的“可怕”是两回事,完全可以并存在同一个人身上。门格勒医生(中)人称“死亡天使”,但生活中被称为“我遇到的最为正派的同事”在纳粹集中营里,许多人在生活中都是好丈夫、好父亲,可是转身就在从事着仇恨、屠杀的“事业”,这怎么解释?理解这一问题的关键,在于一种我称之为双重自我的角色转换的心理学原理:自我分为两个运行的整体,所以一个部分自我的行为可被当做整体自我在行事。通过这种替身,一个奥斯维辛医生就不仅可以屠杀和协助屠杀,还可以为了这个邪恶项目悄悄构织一个整体的自我结构(或自我过程),事实上其行为的所有方面都包含在这个自我结构之中。
这听起来可能有点抽象,那举个简单的例子:我早就发现,周围不乏有人在现实中和在网上是两副面孔,有时我愕然发现,在现实中总是面带微笑的那个哥们,在网上的发言极为狂暴,攻击力爆棚,有许多骂人话居然是我听都没听说过的。这看起来相反的两面,都是真实的,往往只是在不同场景之下的无缝切换:一个平日里老实巴交的农民,在超出自身认知的议题上喊打喊杀,这一点都不奇怪,甚至从价值观的底层来说完全是相通的。不过,还有一种可能是:这原本就是一体两面——正因为他们在社会日常中被压抑得太深,不得不循规蹈矩,其人格深处的攻击性遭到深深压抑,在网上才得以肆意释放自己的攻击性。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们在现实中的“正常”只是在“扮演”社会角色,而网上才是在暴露真实的自我。对这些人来说,网络是一个减压阀,甚至,粗俗点说,一个排泄容器,他们可以将郁积在内心的狂暴、戾气,统统在这里发泄出来,且无须承担什么责任——匿名的暴民一拥而上,呈口舌之快,自己爽一把,至于对他人造成什么伤害,他们要有这共情能力,还会这么做吗?一个自身虚弱无力的人,别指望他能多有同情心。正因为在现实中无权,他们才愈发显得激进,因为话说得越狠才越爽,反正也无须他们承担后果。《日本权力之谜》一书中指出这样一个耐人寻味的现象:如果政治人物没有机会参与政府的管理,就会越来越倾向于采取激进的姿态,“在他们的政治活动中,‘表现’的目标往往超越了‘功能’的目标”。这也不难理解,反正没机会,还不如干脆走极端呢。在我们这边,如果说有什么不一样,那或许是这样:政治上较为成熟的那些国家,一般社会主流对打乱既定秩序没多大兴趣,只有少数小众且激进的边缘化团体除外。然而,国内则有大量躁动的人群姿态激烈,只不过这种激烈又是在维护既定秩序,以主流自居,手持大棒去敲打那些比自己更弱势或异端的群体,所谓“安全时最勇敢”。这常常也是“杠精”的特质:别看很多人表现得激烈,他们既不见得真信奉自己所说的(所以可以见风使舵,不断变化),也谈不上理性地计算过后果,他们只是在享受那种发言时获得的权力感。他们未必是坏人,往往只不过是一些可怜人,虽然在网上留下满地垃圾,但应该说,如果没有这个减压阀,也许更糟糕:天知道他们又会干出什么事。键盘侠好歹只是把力比多消耗在键盘上。这也是为什么我还一直坚持发声:当你看清楚现实就是如此,不要畏惧,也别退缩,我仍然相信,越是这样的时候,越需要理性温和的声音。如果你面对这样喧嚣的非理性浪潮,感到恐惧、厌恶和孤单,没有关系,坚持住,我们可以在时代的浓雾中找到彼此。维舟老师的文字犹如一面镜子,人们通过它可以看清自己在时代中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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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是作家、书评人维舟十余年评论生涯的阶段性总结。从无根的现代人到由死线组成的人生,再到高科技中世纪,他细致描摹当代中国人的生存境况。
透过维舟敏锐的观察和犀利的评论,我们可以重新审视熟悉的文化现象和未经省察的观念,重新反思自己的生活和身处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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