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来一次,我也要杀了他!” | 埋骨地往事04

文化   小说   2024-06-21 17:00   北京  

【埋骨地往事】是老六在苍衣社开设的故事专栏,讲述因一对含冤而死的兄弟,两名缉毒警察与一位为子复仇的父亲深入金三角,隔空协作,彻查毒窝,剿灭毒匪的故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为正义,势要昭雪清白。
※ 苍衣社刊发的为半虚构故事

大家好,我是脸叔。

今天继续更新由老六创作的故事专栏【埋骨地往事】第4篇。

孟扶桑和徐鹏辉两人顺着线索继续寻找与双胞胎兄弟案子有牵扯的人——何建强,陈良。与此同时,两兄弟的父亲阿尔斯郎为给儿子报仇,怀恨离家,势要找到当初导致儿子误入歧途的包工头,开启一场狼狈颠沛之旅。

这是 埋骨地往事  4 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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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季:飘来的复仇

全文 11856 字


接前篇捞尸人:我可以帮你医治女儿,医好后她得嫁给我儿子 | 埋骨地往事03
这是孟扶桑第一次坐火车,他还没出过省,老家是没有火车的。咔嗒咔嗒,钢轨与车轮接触的声音不绝于耳,这种声音让旅途之中的人们脸上充满对目的地的期待。
坐在卧铺车厢的边凳上,窗外的风景让孟扶桑目不暇接,他从未到过沿途所经的地方,从未见过这样的风景。
孟扶桑因此充满了好奇,除了晚上睡在床位上外,他大多时间都看着窗外,看着沿途祖国的大好河山,仿佛永远也看不够看不完。
对于这一次的旅途,孟扶桑满怀期待,这次只要抓住那个男人,就能得到埋骨地的一些信息,就能接近事实的真相,这让他充满期待的同时又有些惧怕,就算知道真相后,自己又如何面对呢?
目不暇接的风景一晃而过,与车上的过客们产生了一面之缘,时不时火车又钻进一座隧道,孟扶桑有时甚至希望,这趟火车永远都不要停下来,但它还是在两天两夜后到达了终点。
终点是沿海的一座城市,这座沿海的城市人山人海,聚集了为了生活为了梦想而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街道上的行人行色匆匆,大家都在为了更好的生活而奔波。
到了这里后,徐鹏辉带着相关材料,到当地公安机关办理了异地调查手续,但暂时线索不明晰,还不需要当地警方给予人员支持。
孟扶桑与徐鹏辉觉得自己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高楼大厦、车水马龙,让人分不清东西南北,他们在大山之中生活得久了,对这样的喧嚣内心有着天然的抗拒。
徐鹏辉好多次问路都被一句匆匆地“不知道”搪塞了,他抱怨道:“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地方,这哪里是生活该有的样子呢?”两人打探了好久,才打听到吉雅赛音兄弟打工的楼盘所在地。
他们不知道那地方在哪里,只好打了个出租车花了七十多块钱才到达那地方。
那个叫做“幸福家园”的楼盘已经住了居民,小区里面树木成荫,生机勃勃,没人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不幸的故事。
值班的门卫是一个年纪较轻的保安,询问得知他刚来上班不久,不知道吉雅赛音兄弟的事情,他告诉徐鹏辉,夜班有一个老钟师傅,他是来得最早的保安,他应该知道。
徐鹏辉和孟扶桑问了那门卫附近哪里有住处,只好按那门卫说的,他们走了一公里多的路来到了一个城中村。
这个城中村规模很大,房子低矮老旧,杂乱无章。
有许多条大大小小的街道,一层是商铺,上面住人,窗子上晾晒着衣服,人行道上有一层乌黑油腻、永远都无法清洗干净的脏东西,垃圾桶里装不下的垃圾就被倒在垃圾桶外面,苍蝇飞舞。
狭窄的街道上,拉着货物的三轮车和自行车车主常常因为道路拥挤而发生争吵。
一些小旅馆小旅社的牌子已经褪色严重,上面标着单人间双人间钟点房等等的价格。住在这里的人绝大多数是外地来打工的人,因为这地方房租低廉。
街角三三两两站着几个打扮妖艳的中年妇女,一个女人看到徐鹏辉和孟扶桑路过就拦住问:“两位住不住旅馆?”
见两人不搭理,那女人又说:“玩不玩?有新来的小妹!”
得到两人明确地拒绝后,那女人暗暗骂了一句:“装什么装,算什么东西!”
两人找了一个看着稍微干净卫生的旅馆安顿下来。之所以选择这么一个地方,是因为这条街和吉雅赛音说的很像,各种各样的小吃非常多,这个楼盘附近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地方了,他们希望能够在这里找到带着吉雅赛音兄弟去贩毒的那个男人。

旅途疲惫,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个下午之后,两个人才稍稍缓过来。
晚上这里变得更加热闹,他们下楼去那个楼盘问保安的时候,路两边都支起了各种卖吃的摊铺,折叠小桌子上坐满了劳动一天回来的人,大家用各自的方言聊天喝酒,驱赶一天的疲惫,抚慰劳碌的心。
走过拥挤不堪的街道,孟扶桑时不时注意打量着摊子上的人,看看有没有他在棒赛遇到那个带着吉雅赛音和吉日格勒的中年男人。
走出这个迷宫一般的地方后,孟扶桑摇摇头:“我把所有人都打量了一遍,没见到那男人。”
徐鹏辉说出了自己的担忧:“老孟,不知道该不该说,我最担心的是那个男人不住这个地方了。但是我们初来乍到也不敢随意打听,害怕打草惊蛇。”
“可是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呢,这个男人对于我们来说是最关键的一环了,找到了他才能接着查下去。”
徐鹏辉攥紧了拳头,说实话,一开始信心满满的他一来到这个地方,信心甚至有些动摇。
这地方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和自己办过的案子不同,这里完全没有什么可以入手的线索。
现在徐鹏辉和孟扶桑是两种不同的心境,他对查清楚这事是持有怀疑态度的,在这样一个地方,找一个不知道姓名身份年龄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显然是非常困难的。但很快,他又为这样的想法而感到羞愧。
与徐鹏辉不同,孟扶桑是为了复仇而来,只要看到一点点希望,就能让他充满坚定的信心。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就来到了那个小区门口。
徐鹏辉问那值班的中年男人:“你是老钟吗?”
那男人点点头。
徐鹏辉说:“我是警察,想和你打听一件事情。”
那男人紧张起来:“警官,我可没犯什么错误,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呢?”
他担心是不是因为到地下赌场里参加赌博的事情来找他。因为这地方地下赌场很多,时不时就会被警方打击,但又有新的冒出来,老钟经常光顾这种地下赌场。
“别紧张,我们只是想打听一下,你们来接手小区的时候,是不是在工棚遇到了两个年轻人。”
老钟知道不是赌博的事情后放下心来。
老钟虽然年纪大了,但对那件事情却记忆犹新:“是的,当时我们要拆除施工的工棚,搞小区绿化,他们两个还住在工棚,我们只能让他们离开,他们说他们的钱被包工头拿走了,我们也可怜他们,但是也没办法,不能让他们一直住下去。”
“后来他们又到哪里了呢?”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在前面那个城中村上遇到过他们几次,他们在路边捡别人吃剩的东西,我还给过他们几个包子。那两个娃娃跟我家娃娃年纪差不多,我看着心疼。”
“那你后来看到有人收留他们了吗?”
“这个就不知道了。”

孟扶桑和徐鹏辉回到街上,在一家烧烤摊前坐下来点了些东西,要了几瓶啤酒。这一段时间实在太奔波了,让两个人都疲惫不堪,这次毫无头绪的调查不仅折磨着他们的身体,也折磨着他们的内心。
两个人的疲惫,从低垂的眼神中显露出来。
徐鹏辉举起酒瓶,与孟扶桑碰了一下:“老孟,这次把你拉下水,也不知道是对是错,这事情要查起来,难度可比我当时想的大多了。”
孟扶桑举起酒瓶,一口气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瓶:“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与你无关,我找这个地方这么多年了,是你的线索让我看到了希望。不管怎么说,只要有一丝希望,我都会继续追查下去。虽然这难度很大,但是鹏辉,说实话,我都快要放弃复仇这个念头,准备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了。我感觉,我都坚持不下去了,是你的出现让给了我追查下去的勇气。我年轻时候也和你一样,嫉恶如仇,只不过,唉……”
孟扶桑自己又举起瓶子,将剩余的啤酒一饮而尽,苦笑了一声摇摇头。
徐鹏辉也跟着喝了一大口,孟扶桑的话让他感到了几分惭愧,也坚定了他的信心,他把酒瓶伸过去:“老孟,为了正义。”
啤酒、烤肉让两人感觉轻松不少,两人觉得在这样的地方不适合再谈论这些事情了,于是孟扶桑跟徐鹏辉讲了一些棒赛的事情,讲了一些那地方的风土人情。
回到住处已经是十二点多了。
徐鹏辉打开钱夹,拿出一张图片来,那是他与他前女友黄露的合影。
“怎么?女朋友?”孟扶桑也看见了。
“分手了。”徐鹏辉叹了口气。
“为什么?”
“就因为我要来做这件事,她觉得我疯了,她的家人也觉得我成天在外面,不太靠谱,所以,我们就分了。”
“太可惜了。”孟扶桑说了一句,就去洗漱。
每到这种时候,徐鹏辉就渴望自己是一个普通人,每天按时上下班,周末能够陪陪家人和朋友,当初读警校选择了这一行,是因为儿时的梦想,以前他喜欢看警匪电影,立志匡扶正义除暴安良。
接触到这一行后,他才知道其中的不易与辛酸,经常与社会上邪恶的力量打交道,时常看得见人性里的黑暗面,特别是吉雅赛音兄弟的案件发生后,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打击,让他对自己的行业产生了怀疑。
还有隔壁床的孟扶桑,被迫害至家破人亡的地步,而原本,他可以幸福地度过一生,而现在却活在痛苦之中。
以前不抽烟的徐鹏辉现在烟瘾也变得很大了,一天一包烟都还不够,特别是执行任务不分白天黑夜蹲守的时候,烟就特别费,现在也是如此,感觉没有烟他就无法生存了。
孟扶桑看起来心情不错,他很快便睡着了,不多时就响起阵阵鼾声。
这让徐鹏辉辗转反侧,更加无眠。
这里的夜晚和以前在的县城的夜晚不一样,已经到了深夜,窗外还是时不时传来人说话的声音,有争吵的,有醉汉吵闹的,也有唱歌的……

坐在石头上,徐鹏辉和孟扶桑不紧不慢地跟我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孟扶桑接着说:“我们不知道,飘来也跟后来了,我们也不知道他复仇的计划,直到他在我们前面找到了何建强并跟随着杀死了他之后,我们才知道。”
“杀得好!”我插嘴道,骂了几句脏话,“这挨千刀的何建强就是该死!要把他剁了喂狗才好呢!”
“可是,这让我们的线索又断了一条。”徐鹏辉叹了口气,“所以,照片上这个男人是关键,我们要尽快找到他。”
“如果他经常路过这一带的话,我可能会发现他的踪迹的。”
“这样最好,如果你发现了这个陈良,就跟我们打电话,千万不能与他有交流。”
“我知道了,两位放心,我会及时告知你们的。”
徐鹏辉和孟扶桑告别了,很快摩托车便消失在路的拐弯处。
我的心跳剧烈,虽然听飘来说吉雅赛音兄弟被枪毙了,依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而且想不到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没的,我和他们可是相处了三年啊!
晚上回家,我和父母说这个事情的时候,父母都惋惜不已,吉雅赛音兄弟来过我们家玩,父母都觉得他们是懂事的好孩子。
“都是毒品,这些可恶的毒品,到底何时才能休止啊?”父亲喝了一大口酒,我们就没说什么话了。
父亲历来憎恶毒品,大伯家的两个堂哥就是帮人运毒丢了小命,现在大伯家只剩夫妻俩孤苦伶仃。
这个时候,地里的农活忙得差不多了,第二天,父亲买了些豆奶粉和藕粉,带着我去看看老九爷爷。父亲说,以前爷爷赶马做买卖的时候,和老九爷爷还是好朋友呢。
我和父亲骑着摩托车,颠簸了两个多小时后来到了老九家。
布日固德一下子变得苍老了许多,先是失去了儿媳,再是失去了孙子,再接着儿子也被抓进监狱了。
因为此案的影响很大,社会关注度很高,许多报纸都刊登了何建强惨死的消息,所以法院判决也很快。
飘来在公安局受审的时候就已经主动交代了作案的细节。法庭上,飘来对自己所犯的罪行供认不讳,心善的法官听了前后的事件,问他有没有悔意。
飘来说:“没有,如果再来一次,我也要杀了他!”
杀人偿命,就这样,飘来被判了死刑。
判决书在我们来的头一天就已经寄来了,就放在老九家的桌子上,再过不到两个月,飘来就要被执行死刑。
“我想去看看飘来。”布日固德已经收拾了行李。
“你怎么去呢?”
“我也不想麻烦人了,走着去吧。”布日固德心灰意冷,“走到哪里算哪里,无牵无挂了,死在路上也无所谓了。”
“唉,怎么能这么说呢?九叔,我让娃骑着摩托带你去。”
“那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两天后,我带着布日固德来到飘来所在的监狱,监狱被高高的围墙和铁丝网隔着,让我感觉到说不出的压抑,在与犯人见面的地方,我和布日固德见到了飘来。
飘来看起来精神不错。
布日固德说:“解脱了。”
飘来说:“解脱了。”
这个时候,在我看来他们不像是一对父子,更像是一对知己。
因为是最后一面,而且狱警们都知道飘来的事件,敬他是条汉子,所以给了我们很长时间与飘来在一起。
“你对我复仇的经历感兴趣吧?”
“很感兴趣。”
飘来和我讲起了他去复仇的故事来。

和孟扶桑与徐鹏辉坐卧铺不一样,飘来为了省钱,是坐硬座去找何建强的,三十多个小时的硬座让腿都肿了起来。这一路飘来都没怎么睡觉,身上带着一万多块钱对他来说算是巨款了。
出发前,除了留着随身用的几百块钱之外,他把剩下的钱分成三份,分别装进外衣内衬的两个兜里用线缝好,还有一份缝在行李包的内部。
即便如此,飘来也不放心,眼睛一合上就担心有人来偷了他的钱。他的手臂随时都要夹着,碰到钱在兜里他才放心。
这次坐火车和之前坐火车有些不一样,以前都是和几个熟人一起,而这次仅仅是自己孤身一人,身上还带着大笔钱。
十来个小时后,巨大的精神压力甚至让飘来不堪重负,产生了幻觉,他就连上卫生间都觉得有人在跟着他,打他的主意。
他紧张不安地环顾四周,这时候,恰巧有一个乘警走过来巡查车厢,飘来急忙拉住乘警的衣角,悄悄在那乘警耳边说:“警察同志,有人跟着我,他们想抢我的东西。”
那乘警遇到的这种情况太多了,他问:“谁在跟你?”
飘来赶紧看了一眼四周,变得更加紧张起来:“他躲起来了,不见了,警察同志,你帮帮我。”
那乘警点点头:“我们会帮你的,跟着我来。”
飘来感激地看了那乘警一眼,跟着他走了。
那乘警带着飘来来到餐车,给他找了个座位坐下:“你坐在这里,你看,这些都是我们的同事,我们会保护你的,没人敢来这里找你麻烦。”
“谢谢你,警察同志。”
一名实习列车员给飘来倒了一杯水,让他感觉渐渐放松下来。
他悄悄问那乘警:“杨警官,这个人是怎么回事?谁在跟他,我没看到啊?”
那乘警说:“你刚来实习,还不知道这情况,这叫暂时性精神失常,坐火车时间长了,精神高度紧张就会导致这样,会产生被人迫害的幻想,休息一下,放松下来就好了。”
过了几个小时,飘来平静下来,恢复了理智,没过多久,天色晚了,列车就响起来前方即将到站的广播,飘来摸摸钱还在,完全放下心来。
列车一到站,飘来就跟着挤挤攘攘的人群走出了车站。
天黑了,出站口的地方也很拥挤,有许多人在出站口拉人去坐车、去住旅店,飘来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被人挤来挤去,如飘零的浮萍,随波逐流没有方向。
这时候,人群中有一个瘦小的男人撞了他一下。
“对不起对不起。”那男人低声说着钻进了人群。
飘来骂了几句,突然感觉胸口有点凉意,他大吃一惊,低头一看,暗道不好,只见胸口的衣服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口袋里空落落的。
“站住!”飘来推开身边的人追起那男人来。
那男人快步跑了起来,飘来身上背着行李,行动不便,几秒钟后,飘来目送那男人跑进一个小巷道。
飘来急忙追了上去,这是一个死胡同,长几百米,尽头是一堵围墙,昏黄的灯光下,一根电线杆立在围墙旁边,上面贴满了小广告,墙壁上乱涂乱画着许多东西。
那个瘦小的男人在围墙前停下转过身来。
飘来喘着粗气:“跑啊,你跑啊,把我的钱还来!”
“还钱?还什么钱?”那男人也不惊慌。
“你偷了我的钱!”
“偷你的钱又怎么了?”飘来听到,背后有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
飘来转过身,看到有几个穿着怪异的人出现在自己身后,说话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留着络腮胡子的男人。
“你们想怎么样?”
飘来暗道不妙,有些惊慌,但还是努力装作镇定的样子。
“敬酒不吃吃罚酒!收拾他!”那个络腮胡子男人一声令下,几个人就围着飘来拳打脚踢起来,飘来虽然强悍,但寡不敌众,很快便败下阵来,被那几个人按在地上打了一顿。
“这里还有一袋钱呢,你他娘的,看不出来这么有钱啊!”那个络腮胡子男人让那瘦小的男人拿刀片来。
“不要动我的钱!”飘来铆足力气,重重一拳砸到了那络腮胡子男人的眼眶上,那男人发出来杀猪般的号叫来。
几个人又围着飘来打了一顿,飘来身子缩作一团,护住胸口的钱,几下就被打昏了过去,那几个人使劲拉开他的手,把他胸前的衣服划开,拿着钱扬长而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飘来才醒过来,他感觉有几滴水滴到嘴唇上,他努力地吸了几口,感觉喉咙里有股血腥的气息。
飘来睁开了眼睛,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拿着一瓶水看着他。那老头关切地问:“你没什么事吧?刚才的事情我都看到了,你快去报警吧。”
飘来挣扎着坐起来:“给我喝点水吧。”
那老头急忙把水递给他:“我说你还是赶紧去报警吧。”
飘来把水一饮而尽:“报什么警?”
“你被打迷糊了吧,被打成这样你还不报警?”
“我还有事情要做呢,等不得报警,谢谢你,老人家。”说罢,飘来背起地上沾满灰尘的背包,步履蹒跚走出了这条胡同。
那老头看着飘来的背影,叹了口气。

胡同口的人行道边有一个推着手推车卖包子的妇女,蒸笼上热气腾腾的包子让飘来食欲大增,他摸了摸口袋,还有一些零钱在里面,于是他过去买了两个肉包子,坐在一家银行门口的台阶上吃了起来。
大街上车水马龙一派繁华,飘来此刻欲哭无泪,一万多块钱,现在只有包里藏着的三千五百块了,他看着来来往往的车流啃着包子,心里充满了对何建强的怨恨,他恨不得立刻就找到他,把他碎尸万段。
吃下馒头后,飘来感觉恢复了不少体力,身上的疼痛也暂时减缓,他拍了拍裤子和衣服上的灰尘。
一时之间,都市的霓虹竟让他迷茫不知所措。
虽然他出来打工几年,但他所接触的都是钢筋水泥和黄土,日复一日的辛劳,未曾停下过脚步抬起头来看看这个华丽的世界。
这糟糕的想法更加让他感觉自己一直不是属于这个世界,深深的无助感像漫无边际的黑暗一般向他袭来。
他更怀念老家江水的声音,以及那没有一丝污染、澄澈的夜空,那月光洒在江面,波光粼粼。
每当这个时候,父亲就会在院子吹着夜间的凉风,跟他讲遥远而古老的故事,有了吉雅赛音兄弟后,他又把那些古老的故事讲给兄弟两人听。
想到这里,飘来就心痛欲裂,那两个可怜的娃娃,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糊里糊涂就被了结了性命,这让阿尔斯郎沉浸在自责当中无法自拔。
飘来不知道, 这个时候,那包工头何建强正坐在一家地下赌场的麻将桌上,用嘴叼着烟,双手麻溜地摸着麻将。
这个油腻的包工头留着一撮小胡子,脸上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黄色来,狡黠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猜测着其他几个人手中的牌。
不久前吸食过一次海洛因让他此刻精神振奋,一点也没有倦意。
深谙人情世故的何建强已经在沿海一带打拼过多年,现在,他依靠回家带人来给工地老板,自己抽“人头费”。
虽然干这行能让他赚不少钱,但他喜欢赌博,又染上了毒品,无论他能赚来多少,也不够他花销。
为了得到钱,他可以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而良心不受谴责,他不仅良心没受到谴责,而且还为拥有这样的本领而沾沾自喜。
今晚他运气不错赢了不少,心情看起来不错。
飘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如此信任这样一个人的,还放心把儿子交到他的手中,飘来给了自己一个巴掌,站起身来,左右望了一眼,右转身往前方走去。
飘来本来是想拿出一点钱来,租一间小房子凑合着暂时居住,但是现在大部分钱都被人抢走了,飘来就不打算租房子了,他走着走着,来到一座桥下。
宽阔的人行道上已经住着几个流浪汉,他们各自把着一小片地方,有的撑着一把大的雨伞,有的就垫着一块垫子,盖着一床被子,没有人理会飘来。
飘来找了一片空地,铺上了自己的被窝,忍着各种难闻的气味凑合着过了一夜。
车来车往,飘来难以入眠,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合上眼睛。
当他在车声中醒来时候,天还没亮,灰蒙蒙的,空气中透着一丝凉意,飘来起身收拾好行李,走出桥洞,开始在街上游荡起来,许多铺子还未开门,他像幽魂一样四处游荡。
中午的时候,他来到一家自行车修理铺前,他看上了一辆单车,如果有一辆单车的话,对他的搜寻是有很大帮助的,经过讨价还价,飘来以一百块的价格买下了那辆二手单车。
这辆单车让飘来心安不少,他骑着单车,像游魂般在这个喧嚣的城市游荡,从这个工地到那个工地,从这个城中村到那个城中村。
飘来像猎人一样,在钢筋水泥的丛林中,寻找何建强的身影。
困了,他就在立交桥的阴影下靠着睡一会儿,夜晚,他又到立交桥下打发一晚。
有时候,他会做一天的零工,赚一点花销。

暴雨如注,洗刷了这个城市,雨过天晴,空气中水汽弥漫,就像蒸笼一样令人难受。
孟扶桑感觉身上油腻腻的,十分不舒服:“狡兔三窟,依我看这个男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暗中搜寻几天,两人没有发现那个男人的踪迹。
徐鹏辉点头同意:“我们可以采取大胆一点的行动了。那个包子铺的老板看起来比较可靠,是个本分人,我们应该可以问问他。”
包子铺老板是个四川人,出来打拼多年了,每天起早贪黑,赚了不少钱,买了一个小套间房,算是在这里站稳了脚跟。
卖包子很辛苦,他和妻子每天凌晨三点多就起来和面包包子,保证六点多就能开卖,除了包子,他的妻子手艺不错,还卖些卤菜,很受欢迎,这两口子一般都是卖到晚上六点多关门。
这天,包子铺老板和往常一样关门,回去的路上碰到了孟扶桑和徐鹏辉。
“老哥,等一下,有点事情想问问你?”徐鹏辉拦住了那老板。
“啥子事哟?”
徐鹏辉拿出自己的证件让那老板看了一眼:“想和你打听一个人,方不方便跟我们说说。”
那老板先让妻子回家:“啥子人?”
徐鹏辉看了一眼,周围没人注意他们的交谈,拿出照片来:“你见过这两个娃娃没?”
那老板点头:“见过。”
徐鹏辉说:“能不能到我们住处说说话,这里人多眼杂,不太方便。”
见那老板有些犹豫,徐鹏辉指着落脚的旅社跟他说:“我们就住这里,不会拿你怎样,你跟我们到里面说说。”
“那两个娃娃,看着就非常可怜,我听说过他们的一些事。”那老板坐在床边,一只手捂着徐鹏辉伸过来点烟的打火机,把烟吸燃了起来,“再也没有比这更可怜的人了,被那个包工头卷款跑了,害得他们流落街头,我有时候也会给他们几个包子,但我们这也是小本生意,天天给也给不起。”
“后来呢?”
“后来就有个男人收留了他们。”
“这跟两个孩子讲的对上了。”徐鹏辉心里想,看来他们并没有撒谎。
“什么男人?你认识吗?”孟扶桑问。
“我不认识,但听有人叫他良哥。那个包工头,何建强,他们还认识呢,何建强会来我这里订包子馒头,拉回去给他的工人吃。”
“他们认识?”
“我看到过他们在烧烤摊一起喝酒。”那老板压低了声音,看了关着的门一眼,仿佛害怕有人偷听一样,“那良哥,我听说是搞‘四号’的。”
“这你都知道。”
“我在这里好多年了,知道这个事情并不算困难,只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知道了也不敢怎么样,只能自求多福,不敢管那么多事。”
“后来呢?”
“后来?那两个娃娃不见了,良哥也不见了,到现在我都没见过他们,他们怎么了?”
“这两个娃娃因为贩毒,被抓起来毙了。”
“啊!怎么会这样。”那老板感慨了一阵,“实在太可怜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谢谢老哥,你提供的线索很重要。”
“不客气不客气,我可以走了吗?”
孟扶桑点点头,那老板接过徐鹏辉递来的一支烟和一个纸条。徐鹏辉交代:“今天的事情对谁都不能说,如果你再见到良哥,就给我打电话。”
那老板答应下来,开门走了。
孟扶桑关了门:“我感觉这个何建强,应该是个关键人物,良哥这个人身份不确定,我们应该从何建强身上下手,可能会更好一点。”
“找这个何建强,可比找良哥这么个人要容易许多。老孟,我觉得我们应该早一点就问这个老板了,我这就跟局里汇报一下,让他们帮忙找找何建强的信息。”
终于看到一丝希望,徐鹏辉马上打了一通电话,请求局里提供帮助,徐鹏辉逐渐失去的信心又重新回来,注入他的血液之中。
夜幕降临,孟扶桑坐在窗边看着窗外,面色沉重,目露凶光,仿佛自己的仇人就在黑暗中一样。

大滴大滴的雨水又开始降落,几分钟后,雨滴就变得大起来,瓢泼大雨接踵而至,时不时的闪电照亮半边天空,轰隆隆的雷声让窗子上的玻璃都震动起来。
此时,飘来从郊区往城里赶,他今天去了郊区的一个工地,因为路途遥远,他在路上花了不少时间,又去工地附近转悠了半天找人,来不及在天黑前赶回城里了。
这条路穿过田野,没有路灯,偶尔有一辆大车经过,可见度极低,飘来把一只电筒绑在龙头上照明。
雨越来越大,骑行变得更加困难,附近有一条小河,飘来索性停下来,把单车搬到河边,把手电装进一个塑料袋里放到一棵树下,他已经很多天没有洗澡了,身上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他脱掉了衣服,任由雨点拍打着自己的身体。
“老天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让我们遭此大罪?”飘来大声喊着,喊着喊着就哭了起来,雨水和泪水一起滚落。
除了隆隆的雷声,老天并没给出回答。
暴雨持续的时间不长,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就停了下来,云开雾散,一轮圆月出现在天空,周边的田野传来虫鸣蛙叫声,飘来把衣服的水拧干,骑上单车轧着月色回到城中。
他的被窝被他藏在一座立交桥下的绿化带中,免受了暴雨的洗礼。飘来找到被窝的时候,身上的衣服裤子都快被他的体温蒸干了。
他把被窝铺展开来,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
梦中,飘来置身于雪地之中,寒冷难耐,他用被子把自己紧紧裹起来也没什么作用。第二天清晨,飘来在头痛欲裂和瑟瑟发抖中醒来。
发烧了,飘来暗道不妙,他挣扎着起来,浑身无力,飘来打算休息一天,连日来的奔波已经让他筋疲力尽,他把被窝藏好,推着单车去找诊所。
一路上,飘来觉得腿脚发软,许多次想把单车停下来,这方便他行动的单车,此刻却成为了累赘,但是他又不敢把单车停在任何地方,一是害怕被人偷了,二是害怕记不起来停在哪里。
终于,他看到了一个诊所,这是个不大的诊所,临街有一道两米左右宽的卷帘门,上面挂着“阳春诊所”的牌子。不过现在时间还早,诊所还没开门。
飘来把单车停在人行道边,锁好,靠着卷帘门坐下来。
大概九点钟,那四十岁上下,身体发福的医生在旁边一家早餐店吃了碗馄饨,才心满意足地来开门。
看到飘来坐在门口,头低垂,貌似是睡着了的样子,这医生很不高兴,大清早的,这样子在门口坐着,不吉利,害怕耽误了生意。
“喂喂喂,让开!”那医生语气生硬,“我要开门啦!到别的地方坐去!”
飘来抬起头:“医生,我是来看病的。”
“哦,那你等我一下。”那医生语气变得温和了,心里为刚才的态度感到羞愧,因为诊所的名字是自己取的,意思是对待患者要像阳春三月一样温暖,可是自己刚才说话语气却那么生硬,他一边开门一边问,“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
“发烧了。”
“看起来有点严重啊,你进来坐。”
飘来跟着医生进里面,那医生拉了把凳子让飘来坐下,接着从抽屉中拿出一支水银体温计来,甩了几下,让飘来把体温计插在腋下,他拿来听诊器贴着飘来的胸口听了一阵,又让飘来张开嘴巴看看喉咙:“等几分钟。”
几分钟后,医生让飘来把体温计取下来,看了一眼:“哎呀,三十九度一,烧得太严重了,一般大人经不住这样烧的。”
“给我开点药吧。”
“单吃药不行,要吊针才行,你这高烧太严重了,再烧下去会烧昏了的。”
“啊,这,能不能打个小针呢?”
那医生看出来了飘来的窘迫:“起码也要打一组静脉针,比起挂吊瓶来不贵。”
“那就打一针静脉针吧。”
“你稍等一下。”那医生说着,拿出一个银色的针盒来放到几个针水盒搭起来的架子上,往里面倒了开水,接着他用棉花蘸了酒精,放到针盒下面的一个罐头瓶盖子上点燃起来。
不一会儿,针盒里的水就咕噜咕噜地响了起来,火苗熄灭后,医生用镊子从针盒里取出用来静脉注射的大号注射器和一根针头来。
飘来恍恍惚惚地看着他熟练地拿着一个小砂轮在针水瓶的脖子上抹了几下,用手轻轻一掰,啪的一声,针水瓶的上部分就断裂了,医生拿着注射器熟练地抽完里面的针水。
飘来很少打针,更没打过静脉注射针,看着那针头都觉得可怕,好在兑好针水后,医生把那个粗针头换了,换成了打吊针用的那种软管针头。
“把袖子卷起来。”医生小心翼翼把注射器和针管里的空气推了出去,用一根橡胶管把飘来的手臂绑了起来。
飘来闭上了眼睛,感觉到那医生在他手肘内侧拍了几下,接着涂上了冰凉的酒精,一点疼痛的感觉传来,飘来才敢睁开眼睛。
打完针后,那医生又开了几次药,一共是八块钱。
“出去要吃点东西!”医生叮嘱他。
飘来谢过医生,在路边买了个包子艰难地咽了下去,恍恍惚惚推着单车回到立交桥下,他哪里都不想去了,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薄薄的雾气笼罩山头,太阳还未出山,这是河谷一天中难得清凉的时刻。
新月清脆的歌声在河谷中伴随着江水哗啦啦的声音流淌,空灵动人:
葫芦藤腾开白花嘛哎
三月六啊爹妈养我们咿呀做人家
那么咿呀
我背起小娃回娘家哎
三月六啊去到嘛高山上啊十里坡
那么咿呀
我抬头望见妹山势吗哎
三月六啊低头望见
嘛咿呀妹家乡
那么咿呀
哎 哎
阿爹听见儿回来嘛哎
三月六啊拖鞋娃子
嘛咿呀转出来
那么咿呀
阿妈听见儿回来嘛哎
三月六啊眼泪汪呀嘛
汪汪转出来
那么咿呀
大哥听见妹回来嘛哎
三月六啊花花枕头嘛咿呀摆出来
那么咿呀
哎 哎 三月六啊
葫芦藤腾开白花嘛哎
三月六啊爹妈养我们咿呀做人家
那么咿呀
我背起小娃回娘家哎
三月六啊去到嘛高山上啊十里坡
那么咿呀
爹妈在着山成路啊哎
三月六啊爹妈不在嘛咿呀
路成山嘛么咿呀
哎 哎 三月六啊
爹妈不在嘛咿呀路成山那嘛咿呀
每次回娘家的时候,新月都会唱这首滇西山歌《三月六》。
他们回娘家要走四个小时的山路,所以大清早就要早起,趁着太阳不晒时候好赶路。
吉雅赛音兄弟每次去外公家都很高兴,曲曲折折的山路让他们充满了探索的乐趣,每一只虫子、每一只飞鸟都能让他们兴奋追逐一阵子……
飘来和新月跟在两个孩子后面,背着些干鱼之类的东西。两人话不多,但眼睛里含情脉脉,有很多时候,飘来都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这两个孩子,你说他们长大了,他们要干什么呢?”飘来问。
“我不知道。”新月说。
这时候突然大地一阵颤动,山头漫天灰尘和石头滚滚而来,飘来赶紧伸手去抓妻子孩子,什么都没抓到,他无助地大声喊叫……
不知过了多久,灰尘散去,飘来灰头土脸地醒来,发现自己坐在江边,妻子孩子不见踪影。
“啊!”
飘来大声喊着,豆大的汗珠从他脑袋冒了出来,让他从睡梦中惊醒。
这是一个梦,梦里家庭的温情那么真实,刺痛又是那么刻骨铭心,飘来忍不住眼泪流了下来。

未完待续,下期继续更新【 埋骨地往事05 】。


—END—

作者 | 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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