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善 | 对于木心,我们的评论界、学术界还是缺席的

文摘   2024-11-01 20:54   四川  

在法国,“文体家”是最大的尊称,中国古代也讲究得很,近代的散文则容易散而不文。
我用意识流手法写散文,或许与肖邦作钢琴曲稍有类似的之处,他的“即兴”“叙事”“练习”,我听来情同己出,辄唤奈何。而且他也不用ff,不用pp,强弱(轻重、快慢)是比较而言,毋须制造。
文体家先要是个修辞学家、音韵学家,古义的音韵只在考究个别单字,宋朝的几位大词家就已是以作曲家的身份出入文学了。反过来说也对:肖邦是音乐上的文体家,音乐上的意识流大师。
文 / 木心   图 / 木心于英国

木心纯属当代文学史上的一场意外

木心的魅力所在,也即他遇到的问题,也许就是这“自成一家”和“陌生性”。
你文学史如何安放他?
1994年1月9日,纽约,陈丹青家。木心为十几位中国艺术家开讲了五年的文学史,到了最后一课。用他的话说:
世界文学史结束在很冷的一天。
那天,他讲的比以往都多,临了,补一句:
这是我六十七岁时讲的课,等你们六十七岁时,可以看看。
看到这句话时,陈子善虚岁六十六岁,他是在刚出版的《文学回忆录》中,一路读到当年这节“最后一课”。
他戏称,虽然无幸聆听木心先生讲文学,但自己已到“可以看看”的年龄了。从头读到尾,他觉得,“好像先生就在面前,耳提面命一样。
陈子善未曾真正谋面木心,但“谋”之于木心,却几乎可算作大陆最早的一位(木心的学生们除外)。
1984年11月,台湾《联合文学》创刊号,刊登了一个木心专题,诗人主编正是台湾诗人痖弦。
木心,一个时代的鲁滨逊”——如此醒目又意外的标题,让陈子善相信,那个“陌生”的诗人、散文大家木心,一定在第一时间也刺激到了痖弦和台湾文化界。
那次隔岸的阅读,让陈子善第一次见识了木心。
读来就是惊喜,非常的惊喜。但一时还无法判断,猜不出他的来龙去脉。
惊喜来自于突袭的陌生感。
我搞现代文学研究这么多年,在此之前,现代文学史上的一些作家,即便没看过他的作品,但名字多少都知道一点,不太会弄错。或者读一下,基本就知道这个作家是20年代、30年代或40年代的。但是读到木心,尤其是那些那么特别的散文,我完全拿不准。最初我以为他可能是香港、台湾或者是美国华人作家。
陈子善开始四处搜集木心的作品,台湾的洪范书店成了他托人打捞木心的港口。《哥伦比亚的倒影》、《素履之往》、《会吾中》 ……他发现,木心纯属当代文学史上的一场意外。
我就奇怪,为什么此前大陆的文坛全然都不知道它?
即便这次发现和这声发问,也未能让木心在那时被内地更多的知晓。
我跟周围的人提,外面还有一个木心,很特别,可很少有人听。
陈子善那时也忙,他更主要的工作还在研究推介董桥,张爱玲,周作人……,直到2001年,《上海文学》杂志邀约他主持一个老上海的栏目,他登时想起木心那篇奇文《上海赋》。
我觉得时候来了, 木心该跟大家见面了。
十二年前,木心那组未完的长文《上海赋》在《上海文学的》连载,算作这位“鲁滨逊”与大陆读者的首次相见。
古往今来写上海的太多了,念上海之旧的,抒上海之情,各种题材,汗牛充栋。但都比不上这部《上海赋》。这是一篇奇文,一篇妙文,非大手笔无以出之。
尽管陈子善给出了如此评价,并因为这篇奇文,惹起了随后陈村阅读经验里的“大惊失色”。
但木心的这次浮出水面,也仅是浮出而已。
直到再时隔五年,陈丹青于2006年借木心八种的内地出版,高调推介木心,才让一些大陆读者相信:
木心的露面,只是他大师才华的冰山一角。
木心毕竟是来的太迟了。
他还没被更多的读者好好相认,先背身离去了。
陈子善也惋惜,这一角,还没定位一个合适的位置, 冰山先只剩冰山了。
《文学回忆录》在木心故去之后,在木心的作品如“不明飞行物”般飞来之后,才终于呈于人前。
陈子善说,自己何止“可以看看”,简直“非看不可”,应该“一看再看”。
木心毕竟是画家出身,他以文字惊开视野,让陈子善再次对美术家不敢小觑。
他是文学中的不明飞行物,可他难得的跟传统续上脉络。中国自古至今就有这样的传统,王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吴冠中、黄永玉,散文都写的不错,黄永玉现在还在写长篇小说。木心,更是了得。他全都打通了,他懂美术,懂音乐,通宗教,通哲学,他用美术、音乐、宗教、哲学这些来谈文学。他不仅在谈文学史,他在谈整个人类艺术发生的一个共通的东西。这个别人是没办法谈的,只有他。他是自成一家,成大家。
布鲁姆曾试图直陈那些作家、作品之所以成为经典的原因,发现答案常常就在于一种陌生性,一种无法同化的原创性。
他甚至认为所有的经典作品,都可以定义为:使美观增加一种陌生性。然而,木心的魅力所在,也即他遇到的问题,也许就是这“自成一家”和“陌生性”。
现在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到目前为止,对于木心,我们的评论界、学术界还是缺席的。严格来讲,他还没有进入文学史,没有一部文学史的著作提到他,当代文学史,包括台湾文学史也没有,很奇怪。现在木心的问题,就是怎么安放,放在哪里?他无法归类的。但我相信这是迟早的事情。
六年前,木心作品陆续出版时,曾关于他的文学地位引发争议,陈子善那时说——现在对木心的评价还为时过早。
六年过去了,问题并未出现太大改善。
文学史家应该要想出一个办法,你不能让他长期缺席,在一段时间缺席你还有话可说,时间越长你就越被动,他又拥有那么多读者。好在,《文学回忆录》出来了,意外之喜,摆在这里,也许会有一些回响。你总不能再视而不见吧?
陈子善说到痛快处,随手抽出手边的《素履之往》,翻开就念:
晨起洗澡,把夜洗掉。
他对文字的讲究,他的意外之语,他的意象,随手翻开就是诗。
而在陈子善没有翻到的另几页,木心对自己或曾遭遇的尴尬,似乎有种先知或预示。那些句子是:
先知在故乡是不受欢迎的,先知在家中是没有床位的。
寂寞的是,在生时,没有一个朋友;更寂寞的是,被理解的,都不可能是伟人。
也许上帝的大能,限度如下:它可以造成一位耳聋的作曲家,而造不成一个耳聋的音乐评论家。
【相关阅读】

文学往事 | 台湾作家谈木心(全)

木心《最后一课》| 不要讲文学是崇高伟大的

台湾印刻木心年表 | 年表无法述说您

木心横空出世 | 台湾《联合文学》创刊号

王渝 | 木心印象


【声明】
本文来自网络,原载于《新周刊》389期,2013年2月15日,版权归原作者所有,本文仅作交流学习,不作商用。


陈子善

作家,文学理论家,周作人、郁达夫、梁实秋、台静农、叶灵凤、张爱玲等现代重要作家作品的发掘、整理和研究上做出了重要贡献,尤其对张爱玲生平和创作的研究为海内外学界所关注。


【活动招募】

席位有限,报名从速




塔中之塔
纪念木心先生,展示先生的艺术世界。木心(1927年2月14日—2011年12月21日),字玉山,本名孙璞,笔名木心,中国当代作家、诗人、画家,曾旅居美国多年,晚年回到故乡乌镇,乌镇现有木心故居纪念馆和木心美术馆可以供游客参观。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