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rcissi and Violets》
Jean-Francois Millet
对于欧洲的中世纪,我有一种难以解释的偏爱,而且自知没有人会听我解释。
在这样的蒙昧时期中,人类的元气是保存着的。
直捷说,倒是蒙昧保存了元气哩。
这一特征纯属西方中世纪。
东方,却是一代代的愚民政策,人的元气消磨殆尽,大概所以西方有文艺复兴,东方没有文艺复兴。
但我的偏爱,还不就是这层意思。
我觉得只有在中世纪的欧洲,才有我所理想的情人。
温茂的傻气,说聪明又聪明得很,终究还是一团和气,一团傻气,而且慵懒,散漫,说来劲又来劲得很,过后不知不觉懒下来——这样的人最可爱,天生丽质,自给自足,越不事修饰,越小规模地气象万千。
中世纪有此类人,多是不多的,要遇随处可遇到——要以这种人为题而赋诗,我是写不来的,所以我写背景。
爱鸟而不会画鸟,画了个鸟窝,甚至画到树枝。
十世纪前后的欧洲,究竟是不是像我所写的,那就要去求证于 Egon Friedell,而伊刚·福利德尔也不过是上个世纪的史家,他还相信奥斯卡·王尔德的胡诌哩。
关于中世纪什么什么,他也途听道说,那途和道也是书本上的记载,博物馆中的藏品,实在是靠不住的。
那么一种不寻常的爱好即是一种隐私,仁者之山和智者之水,他俩不言而分别卜居在这里那里。
山和水太难占有,要有庐,有舟、佣仆、楫夫。古昔容易的,当今难(当今容易的,古昔难)。
梵乐希钟情地中海,泗泳于清晨的碧波中。
说他是智者,那是真的,写波特莱尔写得好,“波特莱尔的位置”,题目就定得好。
纪德爱沙漠,起初是矫情,后来爱沙漠边陲的人。
他梦想失身,巴黎不算好的失身场,选择沙漠边陲去失身,他得策。
喜欢雨,就是乐水,柳永。
喜欢楼,就是乐山,范仲淹。
斯宾格勒嫌希腊雕像不具个性,他不体谅希腊人是知道个性是可爱的,但不能因为可爱而糊涂到把它放进雕像里。
文学是合适的,荷马发了财,文学家在开发个性上大家发财。
【链接】
陈丹青 | 木心无法遏制心里掠过的句子(木心遗稿引)
【备注】
本文节选自《木心遗稿》,上海三联书店出版发行,篇名为编者撰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