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这是我一年前还在荷兰的时候,在回家的火车上写的一篇文章。题目里的培根不是说“知识就是力量”的弗朗西斯·培根,而是因为那时候天天吃培根拌面,就从培根的角度聊了聊自我的成长。现在回过头来看,其中的很多比喻仍然很有意义,能够启发自己。重温这篇文章也能够很好地提醒我不要退缩,停止自我成长。我在这里分享给大家!
心理学中有一个很知名的研究方法,叫“因素分析”,这一方法试图从纷繁的心理表象中提取出一些更加本质的,稳定的特质。例如,我们可以测量某个人群每天的心情,他们是否开心,他们是否兴奋,他们对未来是否乐观,最后通过这些浅显的东西提取出某种叫作“乐天派”的本质。
这当然是一些高深难懂的东西,但我当然希望本质性的东西在任何时代都理应受到欢迎,即使是少数人。我曾经和一位老师在吃饭的时候提到,笛卡尔说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可以怀疑的,都是可以否定的,但是“我思故我在”,我在思考,行为必有其主体,所以“我”的存在是不可置否的。至此,人的主体性被确定下来。“我”,或者Self这个概念在西方文化中开始扮演极其重要的角色。然而,中国人似乎则不然,很多人在生活中有各种各样的角色,他们是学生,是子女,是老师,是父母……但倘若把这种种的角色都给剥光了,你可能会发现什么都没有剩下。
有意思的是,我硕士入学的时候,有一个讲座通过认知神经科学的视角映证了我的这一猜想。一位中国研究者让西方人和中国人分别躺在磁共振机器了,并给他们呈现与“自我”有关的词汇。有意思的是,当呈现并思考这些词汇时,西方人的脑区激活面积要远远大于中国人。同时,中国人的脑区激活面积从肉眼层面来看,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在外面生活得越久,越不会倾向于将不同地方的人,不同人种,想象成截然不同的几类人。所以我自然也不倾向于相信世界上的某些人就是这样,而另一些势必就会是那样。这种绝对的说法,对于一些极端的自由意志论者来说无意是一种挑衅。而对我来说,至少也会造成一些困难:活了20多年,仍旧对自己,对世界处于略知一二的状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既不像前述的所谓的“中国人”,也自然不可能成为身边这些,所谓的“西方人”,那我到底是啥呢?
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我有时更倾向于环境角度的解释。我把这种“自我缺失”的现象归咎于一种长期居于同一身份下的反噬。回想起来,我的自我意识萌芽要从高中说起,那时候我开始读一些书,还了解了披头士乐队。从那时候起,我开始知道异国的青少年可以这样过,和好朋友们组一个乐队,毛都没长齐就去异国巡演,并在未来的某个时候用自己内心的力量与渴望席卷世界……
再后来,我又不停地切换自己的身份,通俗点说,也可以是“不务正业”。我去底层工作,尝试各种各样的活儿。等尝试够了这些“不正”的业,我以光速切回学术界,又在学术界迅速扎下根来……这一路上,我就好像一根铅笔,一头子扎进一架卷笔刀之中。滚动的卷刃总是在即刻之间,将我方才在新的身份上,建立的自我认同切割下来。要说为什么现在活得还好好的,只能说我的那根铅笔芯,足够的硬。
当然,你也可以说这是因为细,所以得以从卷刃的挤压中幸存。但无论如何,在生活中,人们总喜欢通过某种惯常的身份来认识自己,了解自己,并把自己固着在这样一种身份上。但倘若一下子切换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甚至与你既有的生活经验截然矛盾的身份,它能够把你原先固着的那些认识,理解扒个精光,把你贫瘠的自我赤裸裸地暴露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中。这种感觉就好像你是一片培根,被人从包装袋里缓慢地撕扯出来,过程中就已经断了几处,再放到超过40度的烈日下炙烤,翻腾,这个人把你重重地烙在水泥地上,再炙烤,再翻腾,石子带着滚烫的温度热辣辣地嵌入进来,但你没有办法。你只能呆滞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在你的目力所及范围内运转,甚至旋转,看着刺眼的阳光,高高在上地炙烤着你……
所以人的成长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过程呢?如果你还是那片培根的话,现在你身上的那些肥膘可能早就已经蒸发殆尽了,而原先饱满的结构也渐趋干瘪,萎缩,粘连着各种沙砾。你如同一条被人穿了十年又在垃圾堆里呆了好几个月的破袜子,残破不堪。但好在这时候再也没有人能够认出你是培根了,也再也没有人翻腾你。你要做的就是等待阳光继续炙烤你,让这些沙砾最终嵌入你的肉中。再接着,你慢慢地生长,包裹住它们,在阳光下重新焕发出健康的颜色。
这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所以很多人在被撕扯出包装袋的那一刻,就开始想尽一切办法求饶,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来避免这样的悲剧。这般如此,他们就仍旧可以躺在包装袋里活着,尽管这使你和其他的培根片紧紧地挨在一起,这使你觉得有些拥仄。但至少,这能让你隔着透明的包装袋看世界,它至少不差。你也很有可能不用晒太阳,因为培根需要冷藏。
培根的故事似乎有些扯远了,但我确实想说的是,长期的,同一身份的持有,确实可以让我们避免成为“阳光下的培根片”的命运。但千万不要认为冰箱里面的生活就是彻底无忧无虑的,这些冰箱里的培根片,总是需要天天担忧着,下个月是否会断电;又或者,担心着下一包被拆开入锅的培根片是不是它自己;因为紧挨着好几个同类,它们还经常要为本来就已经少得可怜的生存空间而争吵……这些生活在冰箱中的培根片,如此努力地生活着,却不知道自己呼吸的,不过是过了一层氟利昂和一层真空包装袋的稀薄空气。
再看看那些在阳光下接受炙烤的培根片们,它们中的大多数或许已经长出新肉,也懂得如何与烈日共处。它们再也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了,唯一需要忧虑的,便是太阳与地球的毁灭,甚至是培根片的灭绝。当然,它们可能也需要担心等自己哪天又膘肥体壮之时,又会被人觊觎,开始烙在地上炙烤。曾经的噩梦对它们来说仍旧记忆犹新,沙砾嵌入肉中,也仍旧隐隐作痛。它们中的一部分或许已经经历过数次如此的蹂躏,但那又如何呢?天底下总无新鲜事,培根的一生也不过是如此的西西弗神话。想想自己干瘪后又总会重新生长,也总会找到填补自己伤口的芝士。想到这里,对于这些在阳光下野蛮生长的培根片们,就再也没有什么值得畏惧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