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期）
二十八
这一次，维多利亚按照柏林的介绍，来到街市肥仔的花店。维多利亚没想到肥仔会把花店打理地那么井井有条，在她的想象中肥仔是甄蓁口中咬着牙签的粗人。白色文化墙前面摆放着一排蓝色和白色的绣球花，迭起的花架层次分明地摆放着各式时令花卉。门口、花店内吊着各种藤状的植物，长长的叶子垂下来，在风中舞蹈着，感觉像一个小小的仙境。
去的时候，胖胖的肥仔穿着一件发黄的汗衫正忙着帮一位太太种兰花，嘴里罗罗嗦嗦地嘱咐着：「兰花好养，记得水一定不要浇在花蕊上，一个星期浇一次水，浇透就可以了。放在通风的地方，起码可以开两个月。」回过头，连小眼睛都在笑，招呼着其他客人：「这种五头百合，今早刚从泰国坐飞机过来，放在客厅里最优雅。一枝三十，两枝五十，花瓶不大的话，两枝足够了。」见到维多利亚，肥仔也一样热情地招呼：「喜欢什么花慢慢看、慢慢挑，挑好了我帮您包扎的好看点。」
二十九
维多利亚抱着肥仔包扎的百合按响了甄蓁家的门。门开了，甄蓁穿着居家的衣服开门。甄蓁的家，维多利亚从来没到过。维多利亚离开香港的时候，甄蓁还未出嫁。每一次，维多利亚回香港想去看看甄蓁的时候，甄蓁总是推说地方小，不方便。所以，每一次她们都是约在外面见面。这一次，维多利亚不请自到，门一开，两人都有点惊讶。
维多利亚坐在沙发上犹坐针毡。屋子实在太小了，眼睛看到的已经是甄蓁生活的所有场所了。甄蓁忙里忙外地打扫屋子，还端出黑豆茶招呼维多利亚。
「上次柏林来，也是这样，你们这些从外国回来的，就是喜欢玩即兴。」
「谁让你一直不让我来」
「好啦，你看到了，这么豆腐一块的地方住那么多人。」
这么豆腐一块的地方住那么多人，甄蓁还把它打理的这么干净，干净到一点杂物也没有，干净到似乎空气里的尘埃也不存在，干净到让人心疼。
「我们把花插起来吧！你闻闻这花多么香啊！」两人挤在小小的厨房里弄着花。
「是啊，植物总能让人心情愉快。家里地方实在太小，小孩子年纪又小，花花草草的方芳也不喜欢。」甄蓁从柜子底下拿出一个玻璃花瓶递给维多利亚
「哦，昨天我见到方芳和家宝，带着你的孙子在维多利亚公园玩。」
「昨天，我煮了饭，他们也不回来吃。说是小孩玩累了，肚子饿了在外面吃麦当劳。」甄蓁一脸不悦。「我这里成了饭店不说，给小孩吃这些垃圾也太不负责任了。回来之后，我说了几句，人家就不高兴了。」
「唉！相聚容易同处难。」看着甄蓁不高兴的样子，维多利亚原想把她和阿周的往事告诉甄蓁的想法，硬生生给吞了下去。
「昨天在家煮了一家人的饭，他们不吃，都在冰箱里，一起将就吃点好吗？」窗外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一下雨，冬天就变得寒冷起来。甄蓁将窗关小了一点，又随手将晾在窗外的衣服，收了进来，挂在浴室。维多利亚看着甄蓁从冰箱里拿出隔夜菜，放在微波炉里热。又看着她从沙发后面变戏法似的拿出折迭式的桌椅。麻利地打开，移到窗前，铺上白麻绣花桌布，放上刚插好的百合花。
「你是仙女，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维多利亚由衷地赞美着甄蓁的治家能力。
「看不得乱，劳碌命。」甄蓁从汤锅里盛出两碗汤。热气腾腾的眉豆花生鸡脚猪肉汤盛在开着樱花的日式汤碗中，汤勺上两朵樱花正相依在烟雾弥漫的空气里。
「哇！太棒了！好久没喝住家汤了。」维多利亚一边用手挥着热气喝着汤，一边心满意足地说：「我看你还是嫁给我算了，哈哈哈……」
「你哦……」甄蓁娇媚地看了维多利亚一眼：「要不是没办法和方芳住，我其实都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不过，两个小的一天比一天大，也实在没办法让他们一家人睡一张床。我在，他们连正常的夫妻生活都没有，也确实不是长久之计。」
「那你真的一心一意想嫁给阿……柏林了？」本来想说阿周，维多利亚及时收口了，过去那么多年了的成年旧事还是不要提了吧！甄蓁和柏林结婚以后，自己就回英国去，还是少让甄蓁心中有刺会比较好。维多利亚心里想着。
「柏林买了个十万元的戒指给我，我收下了。」维多利亚忙着把正塞在嘴里的鸡脚吐了出来。「不要为了十万元就嫁人。」
「可能也嫁不出去，现在柏林对我很冷淡呢！我传给他的信息都只读不回」甄珍一边说，一边从微波炉里拿出薯仔焖鸡、萝卜猪皮。「要不要喝点黄酒驱寒？」也不等维多利亚回答，她又跑去厨房拿了两个青花酒杯。「难得你来，我们两姐妹高兴高兴。」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屋子里暗了下来，甄蓁打开灯。黄色的灯光照着小小的餐桌。
喝着酒，听着甄珍的唠叨，维多利亚觉得甄蓁真的好可怜，她要的只是一个女人最基本的生活。一个女人靠着仅有的一点遗产，精打细算地过着日子。养大了儿子，又帮儿子讨了媳妇，当一个小家庭出现第二个女主人的时候，就再也容不下本身属于她的息身地。为了儿子和孙子，她必须离开，为自己找个安身地。而成年人的世界里，又各自有着自己的无奈和算盘。
雨越下越大，温黄酒的壶冷了几次，又换了几次开水继续蓄着。「甄蓁，你觉得柏林适合你吗？」酒喝多了，维多利亚说话顾及也少了。
「他的房间实在太乱，我怎么也收拾不好。」甄蓁红着脸。
「你那么爱干净，他又是邋遢惯了。」
「维多利亚，你看人的本事真厉害，你怎么可以看得出柏林外表打扮的整整齐齐，其实家里好乱哦！」
维多利亚一阵心慌。「哦，他以前教过你钢琴。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啊？」
「校外的钢琴老师，谁会记得？」维多利亚一阵脸红，发烫似的，好在喝了酒。
「甄蓁，这百合花是肥仔那里买来的。」才一个中午的时间，在温暖带着酒意的小屋里，本来含苞的百合开了出来，张开白白的花瓣，露出湿嗒嗒的柱头。「有人与你共黄昏，有人问你粥可温，应该是晚年最大的幸福。我觉得肥仔可能比柏林更适合你。」维多利亚有点喝多了。
甄蓁不说话，站起来将百合花内的花蕊一根根拔了。花蕊上的黄粉黏在甄蓁的手上，用纸巾抹，也留在手上淡淡的黄。像被烟头熏黄了的手指，甄蓁想到前夫扔在她花盆里的烟头，想到肥仔拿着牙签的样子，想到柏林乱七八糟的屋子，想起自己和父亲吵架时他说的话：「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柏林比你早去，你还不是一无所有，难道你还和人家女儿抢房子住。现在你不做打算，到时候你给人踢出门时，我看你怎么办？」她的心里一阵阵地烦。但还觉得柏林会体贴她：「我认识肥仔很久了，如果适合早在一起了。不用太担心柏林会说服女儿的。」她自己骗着自己。
「甄蓁，年纪越大婚姻也就越现实，这种现实我们都经历过。任何美好的瞬间都会过去。年轻人可以裸婚，因为他们有时间，因为他们不必背负家庭责任，但到了我们这样的年纪，一个人的背后都有老老小小一家子。两个人的婚姻变成了几个家庭的婚姻。要面对的就不是感情那么简单的事情了。」维多利亚说着觉得有点热，站在窗边打开窗，雨斜斜地飘了进来。
「婚姻还需建立的感情基础之上。否则面对的只是柴米油盐，一点意思也没有」甄蓁赌气地说。酒喝多了几杯，脸红的发烫。
「一提到结婚就提出房子的事情，让人感觉是冲着房子来的。」
「是柏林让你说的吗？」维多利亚还没说完，甄蓁就打断了她的话。
雨越下越大，窗户的缝隙里传来的冷风，吹冷了一桌的菜。放在青花碗内的菜凝结了薄薄的冻。空气随即冷了下来，两人都有点心不在焉了。
（下期待续）
作者简介：木子小姐（本名李俊）：作家、诗人、文学评论人、职业出版人、教科书总编辑。香港看汉教育总编辑兼项目总监; 共享教育慈善基金会总干事; 人文出版社总编辑; 国际当代华文诗歌研究会副会长; 香港文学促进协会副秘书长; 香港女作家协会副理事长; 香港校董协会会员; 香港作家联会会员、上海浦东作家协会会员、入海口文学及艺术收藏馆副馆长、人民艺术院上海分院副院长等。着有散文集《远去的风景眼前的你》、小说集《开到荼蘼》、《秋以为期》等。以职业出版人身份出版校本教材和教学电视超过100多部，以推动中国文学、弘扬中国文化为己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