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景不长,家庭组织下田园牧歌式的社群生活出现了新问题。这个问题就是一些人类个体对另一些人类个体的侵犯与暴力伤害。这种暴力伤害包括偷窃他人财物,强占他人所爱与财产,侵犯他人身体甚至伤害他人生命。人本身就是从与其他物种竞争的暴力相向中走出来的,因此人的本性必然是充满暴力倾向的;但当人将暴力投向自己的同类(他者)时,悲剧与混乱便大规模发生了。因为其他物种的攻击是相对易于防范的,而同类攻击太难防范也太让人难以接受了。人类的相互“暴力”成了人类文明演进中碰到的最大难题。现代实证考古学从人类墓葬或其他考古现场挖掘出的大量“陪葬”与“杀戮”的文物,证明了人类的这种“暴力”本性,以及这种暴力给人类带来的灾难性后果,理性回望常令人心悸且触目惊心。
人类这种暴力倾向来自两个方面,即社群外部的社群间暴力和社群内部的个体间暴力。内部暴力通常表现为“偷窃”“占有”“伤害”等,外部暴力则通常表现为“集体抢劫”“集体占领”“集体屠杀”“集体奴役”。这种“内部暴力”与“外部暴力”的定义与划分立即碰到一个难题,即怎么定义社群的边界?如果将“家庭”生活定义为“社群”生活,我们就会发现“家庭”这种社群生活是很难长期维系下去的,因为家庭所面临的外部暴力将是无休止的,人无法在这种无休止的暴力冲击中,保持对未来的理性期盼与积极行动。因此,在农耕和游牧文明演进的历史实践中,由于上述种种人类暴力的催化作用,表面上看起来已经被家庭组织取代的“氏族”“部落”,经过进化改造而逐渐得以复兴,并重新在农耕文明时代发挥更大的社群作用,这种作用就是组织并领导一个由很多“家庭”组成的“部落”,以抵御其他“部落”的暴力进攻,使部落内部的家庭获得生产、生活、财产安全特别是生命安全的保障,从而减轻人作为个体的极度不安全感。在这种“部落/ 国家”的公共组织创新进程中,“家庭”这种组织形式很快被转化为扩张了的人类“个体”角色。在新时期人类社群生活中,“家庭”扮演着相对于“部落/ 国家”这个人类公共利益角色而言的“个体”角色,从而取得了人类新时期农耕或游牧社群生活中“私人”与“公共”相对应的存在状态。
首先,我们来讨论人类面对的“外部暴力”威胁及其解决方案。外部暴力的血腥和恐怖是不证自明的,即使在被我们定义为“现代文明”的今天,一个国家社群也可以任意以自我言说的逻辑,将另一个社群定义为“敌人”,进而发动战争以群体诛杀之。而在人类数以万年的长期历史进程中,这种社群之间的“敌人”定义与暴力诛杀,是人类所具有的基本特质与常态。为了应对这种来自外部的暴力威胁,社群领袖们的解决方案,几乎毫无例外地是釆用扩大社群规模与边界的方法,来增加社群成员数量,从而增强社群内部成员间的公共凝聚力与资源动员力,以达到增强抵御外部暴力以防卫共同体安全的“公共”目的。
显然,社群规模越大的部落,其抵御外部暴力的能力越强,其成员的安全感就越强,反之亦然。这种人类社群生活实践,无疑给社群成员中具有语言运用优势和组织能力优势的个体,赋予了必要的逻辑力量和充分的施展空间。他们通过诗意想象、逻辑陈述乃至神话力量,去说服社群成员扩大社群规模与人口数量。于是一场以抵御外部暴力为借口、公共安全为鹄的的人类社群规模扩张竞赛,拉开了历史的大幕。人类因此而创造出“国家”这一饱含“长期”或“永久”之时间含义的社群规模极限,使之成为与人之“个体”相对应的最大“公共”,去防止外部暴力的侵害。与此同时,人类创造了“政府”这一最大限度的“公共”组织来代表国家,具体筹划管理个体集群,以反抗外部暴力作为公共利益要求,作为共同体代表反抗外部暴力的公共机器,并通过向个体纳税以取得收入来维护这个公共机器之运转。
其次,我们来讨论人类面对的“内部暴力”及其解决方案。以千个家庭为边际的人类社群生活中,依然存在成员间的偷窃、抢夺、污辱、侵犯、伤害等暴力行为,而在一个数百万计个体组成的社群规模中,这种“内部暴力”就会显得越发严重。解决这种内部暴力的方法,通常是由社群领导人向社群成员口头传达一些需要共同遵守的行为准则,并对违反者予以惩处。于是,人类个体之间在社群生活中的最初契约性规则就诞生了。而自文字发明之后,有些社群便将此类内部公共契约性规则记录下来,成为人类最早的成文律法。于是我们发现,人作为个体的自由意志发挥,需置于共同体公共保护与制约之下,并通过“税贡”和遵守“人的必须”之规则的责任相交换。这体现了个体自由意志与群体性公共意志相冲突的人类两难困境,及其相应的解决方案。
摘自《人的应当——三千年人类思想简史》第二章第四节
作者簡介:
何道峰先生來自道·安基金會,他曾是一位中國中央政府農村改革政策研究員和起草者,後來下海經商成為一位成功的投資人和企業家,同時也是一位全球扶貧領域知名慈善家。他的每一次經驗都踩在中國社會翻天覆地變化的鼓點上。但更重要的是,他在他的生命旅程中突破了無神論灌輸的框架,成為了一位決心維護普世價值觀的保守根源的基督徒。現在,他也是一位試圖將自己的人生經歷和反思貢獻給年輕一代的作家。
(来源:阳光导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