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业江谈许士杰——改革开放口述实录之一

民生   2024-10-06 22:10   海南  

徐按:

一、从1986年到1987年,随着改革开放的历史性推进,海南作为最大的经济特区的蓝图已经在中央形成,海南建省提上日程。1987年5月,中央组成海南建省的领导班子,确定梁湘担纲;时任广州市委书记的许士杰主动请缨,并推荐时任林业部办公厅主任的辛业江出任海南省委常委、宣传部长。1988年春节过后,梁湘、许士杰、辛业江等一干人马即到海口,开始建省的筹备工作。至此,辛业江和许士杰一起共事四年。

二、许士杰生于1920年11月,卒于1991年7月。今年是他的百年诞辰。辛业江记得这位老朋友的一切。故此,在接受我访谈时说:先谈谈我和许士杰的交往吧,也算是我对他百年诞辰的祭念。死生契阔至此,善哉!我当然觉得好。

         (辛业江任海南省副省长时工作照)

三、辛业江生于1934年,现年86岁,身体健朗,记忆力好,思维清晰、敏捷。他出身于湖南农村一个木匠家庭,少年聪慧,21岁即毕业于湖南农学院(考学是湖南大学农学院,1952年院系调整后单列),是1949年后培养的第一批知识分子。在高中期间,他即参与地下党的外围组织,大学期间加入中共。1955年毕业即担任系党总支书记,是根红苗正的干部。他文笔好,理论功底深厚,1957年即调入中共湖南省委机关并任省委书记秘书。1964年,又被中南局看上,任中南局机要秘书。1966年随陶铸和雍文涛进京,在国务院文教办公室任职。文革期间被劳改4年,1973年调广东省任教育局、高教局任副局长。1977年借调教育部,1978年任教育部高教二司(负责高等理工农医科院校)主持工作的副司长,参与推动教育部拨乱反正的工作。1981年调林业部政策研究室主持工作,后任林业部教育司司长、办公厅主任。海南筹备建省时,被指定为省委常委兼宣传部长。建省后历任海南省副省长、省人大常委副主任。是海南改革开放历史的推动者和参与者之一。

四、辛业江是典型的学者型干部。学者较真,口述时他常常离开镜头去书房找出佐证资料,因而他讲述的历史真实可信。我也是一个对历史史实较真的人,他是我做口述多年遇到的最好的口述者。

五、感怀辛业江对许士杰的情谊,先将他怀念许士杰的文字推送,纪念这位海南省改革开放历史上的功臣,祭念他的百年诞辰。

 

辛业江:我和许士杰的交往


士杰同志离开我们快20年了。他的一生,他的业绩,他的道德文章, 值得怀念的很多很多。这里,我想到那里就说到那里。

我第一次接触士杰同志,是在1965年。那时候,我在中共中央中南局办公厅工作,为讨论修改一份文件,在一起开过一次小会。有人向我介绍说,士杰同志是个笔杆子,当过广东省委政策研究室的副主任,后来去了别人都不愿去的海南,一干就是好些年。我听了之后,油然而生敬意。

真正接触较多,是在十年之后。1975年,士杰同志在广东省肇庆地区工作,任地委书记。那一年,广东省委、省政府为了把农业抓上去,从省级机关和省直单位抽调了几百名干部,组织三个农村工作团,下去帮助工作,并且进行调查研究,帮助省里决策。我是其中一个工作团的党委书记兼代理团长,去的地方正好是肇庆地区,肇庆地委的一些重要会议和活动,都请我去参加。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我们接触较多。

(辛业江与许士杰)


士杰同志那种勤奋而又谦虚的作风,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每次开会,他都很虚心地听取大家的意见,认真地作笔记。他作报告,都是拿着自己的笔记本,按自己写的提纲讲,很少见他拿着别人写的稿子念。那时候,正是“四人帮”横行之时,很多会议和报告都是下级抄上级,一级抄一级,“小报抄大报,全国抄梁效”(梁效是“四人帮”控制的一个写作组)。士杰同志的每次讲话和报告,都是从实际出发,按自己的思路和观点讲,从不抄袭,这在当时是很不容易的。正因为这样,参加他主持的会议或活动,都能使我得到收益和启发。我那时住在高要县的一个山区公社,每次到地委,来回要走好几个钟头。尽管如此,我还是很乐意参加他所主持的会议和活动。


又过了十年,到1985年,有一件事情使我难以忘怀。那时候,士杰同志主政广州,任市委书记。我在北京,在林业部办公厅任主任。因为部的领导班子不协调,我感到工作难做。有次一位广州的同志来,我们私下聊天,我就流露了“不如归去”的想法。可能是那位同志回去后同士杰同志谈了,不久,士杰同志就捎口信来,十分欢迎我回广州市工作。他不仅这样说,还付诸了行动。听别人告诉我,为我调动的事,士杰同志专门在市委领导层中进行了酝酿,并且向广东省委作了请示汇报,内定了职务,任市委常委兼秘书长或市委常委兼常务副市长。然后,又由当时任广州市长的叶选平同志来北京,专门找林业部的领导进行联系协商。后来事情虽没办成,但这种知遇之恩,我是怎么也忘不了的。


1988年2月,我奉调海南,在士杰、梁湘同志的直接领导下,参加建省和办大特区的筹备工作。记得士杰同志见面的第一句话就说,我们还是有缘份,终于能到一块来工作了。后来我才知道,是士杰同志推荐我来任职的。

士杰同志当“班长”有个特点,就是注意并且善于抓大事。对于各项具体工作,他都是既放心又放手地让分管同志去做。每次到他那里去,发现他不是看书读报,就是同人谈话,讨论问题。有一次,我开玩笑地对他说,你有“王任重之风”。他问怎么讲,我就解释说,当年王任重同志当湖北省一把手时,几次在中南局的会议上介绍他的体会和经验,说当一把手就是要超脱一点,“读书、聊天、想问题”。士杰同志接着说,王任重同志还有一点,就是写文章,他文章写得不错。我想,把这十个字,即“读书、聊天、想问题、写文章”,用到士杰身上,也是很合适的。

在建省初期,工作纷繁,千头万绪。士杰同志很注意抓指导思想。在指导思想上,他有几点是抓得很紧,也是抓得很好的。

一是大力引进人才思想,士杰同志常说,海南建设所以落后,一缺资金,二缺人才,更重要是缺人才。由于海南地处边远,条件较差,人们不愿意来,即使来了也留不住。这种情况,在宣布海南建省、办经济特区时, 有了很大变化。士杰同志很高兴,一再说要抓住这个大好时机,大力引进各种人才。他还强调,不要搞两“全”,即一个是不要求全责备,再一个是不要求转户口、全家搬。在引进人才上,态度要坚决,方式要灵活。长期来欢迎,短期来也欢迎;转户口可以,不转户口也可以;家搬来可以,单独一个人来也可以。他那样强调是有针对性的。过去在引进人才时,往往求全责备,往往要求转户口,全家搬,好像只有这样才是全心全意地来。

有一次,我向他反映,想引进一位有专长的辞书专家,但听说这个人有点个性, 士杰同志立即表态,有点个性不怕,把他引进来。他还说,往往越有本事 的人,越有点个性,我们要用其所长。在士杰同志这个指导思想下,我省在建省初期引进了大量人才,尤其是在党政机关和文教战线这两个方面,引进了很多人才,使这两方面的队伍,迅速得到充实和提高。

二是大胆培养和使用本地干部的思想。士杰同志说过,引进人才是必要的,但要解决海南的人才问题,归根到底是要把本地人才培养起来。对于本地干部,他不主张解释得过于狭隘,土生土长的当然是,还有一种干部很早就来了,在海南干了很多年,早已本地化了,也应该包括进去。

1988年2月,党中央任命了海南工委的常委班子,九个人,三三制, 即从北京中央机关调来刘剑锋、鲍克明同志和我三人,从广东调来许士杰、梁湘、缪恩禄同志三人,从海南选拔了姚文绪、王越丰、刘桂楠同志三人。过了一段时间,香港有报纸写文章说,“海南建省,大陆承包”。意思是本地干部只有王越丰一个,太少了。士杰同志在看报后很重视,几次同我们交谈,说香港报纸那种说法不能苟同,但意见值得注意。为此想向中央建议,增加一位本地干部进常委班子,可是省委常委的名额又只有九个,限制住了,不让增加。在这种情况下,我向士杰同志建议,把我这个常委名额让出来,省委的宣传工作和省政府的文教工作还是由我继续做着。后来报到中央得到了同意,不久就增补了一位海南的同志进了常委班子。事后士杰同志在不同的场合讲了这件事,同我谈了话,鼓励了我一番。他还在好几次会上,表扬了我这种让位的精神。从这件事可以看出,士杰同志对培养使用本地干部是多么重视。

三是“百舸争流"发展经济的思想。海南建省并办经济特区,是由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的大转折。在大转折中,暴露出一些思想认识问题。就拿兴办一个企业来说,在过去计划经济时代,先得定性,看它是国营经济还是集体经济或者个体经济。如果是国营经济,就高兴,就支持;如果是个体经济和私营经济,就诸多考虑,诸多限制。在统计报表上,也很注重各种经济成份所占的比例。士杰同志不主张这样,对兴办一个企业不要先给定性,贴标签,只要是社会需要而又有人愿意办的,就鼓励他们去办,也不要老去抠哪种经济成份占多大的比例。他说即使我们海南的个体经济和私营经济再多些,在全国的大盘子中,所占比例也是很小的。因此在谈到发展经济时,他有句口头禅,就是“让大江东去,百舸争流”。这一点 在现在已不觉得怎么样,可是在当时,在四十多年前,他有这种认识和勇气, 是很不容易的。

四是海南起飞要以农业为基础的思想。中央决定海南建省并办经济特区以后,群情振奋,但开头有一阵子,农业不被重视,有放松的倾向。士杰同志到下面看了一些地方,做了调查研究之后,有次在省委的会议上,很认真又很严肃地提出要抓农业的问题。他说,海南经济特区与别的经济特区不同,有大片的农村,有广大的农民。海南要起飞,一定要以农业为基础。

(辛业江与许士杰)


我们在一起聊的时候,他对有的地方对农业喊得少了,抓得虚了的状况,甚感忧虑。为此,省里在1988年7月,开了一次全省农业工作会议。根据士杰和梁湘同志的意见,我去会上讲了一次话,讲话的题目就是《海南起飞要以农业为基础》。讲话虽由我出面,但讲的那些内容,基本上都是他们俩的想法,其中主要的又是士杰同志的考虑。

在县委书记会上,士杰同志一再强调县的工作要抓农业,绝不能抓别的而放松了农业。在抓农业问题上,士杰同志还有两个想法我认为是很好的。这两个想法,一个是要大搞多种经营,不要重复以前“以粮为纲”的那一套;再一个是要 重视农垦这支力量。号称百万的海南农垦大军,是解放后发展起来的。开头主要是种植橡胶,以抵御帝国主义的封锁。全岛有百来个农场,是海南农业也是海南经济的重要支柱。士杰同志常说,这是有别于兄弟省区的海南省情,也是海南的特点。因此他对农垦这一块是很重视的。经常听取汇报,也常到下面的农场去检查工作。农垦总局开会,他也常去参加。

五是重视精神文明建设。对于意识形态、文化教育、社会风气方面的 工作,士杰同志一向是重视的。这些,都是精神文明建设的重要内容。我在宣传部工作期间,他告诉我要注意抓思想苗头和思想倾向。他认为既要反右防右,但更主要的是反“左”防“左”,要培植良好的社会风气。1988年秋,省里召开了第一次人民代表大会,他当选为省人大常委会主任。人大常委会制定头两个法规,一个是禁止赌博的,一个是禁止嫖娼的。有人认为,我省是个新建省,一开头就制定这两个法规,不利于新建省份的形象。可是士杰同志不这样看,他认为禁赌禁娼是个社会风气问题,要坚定不移的抓。

士杰同志很注意学习,因为条件的限制,他学历不高,但他很有学问。他既有长者之风,又有学者之风。知识界的人,都很崇敬他,喜欢同他来往,同他交朋友。人们称道他,说他是海南的才子。他的旧体诗写得不错,出过两本诗集。他的去世时,海南人民,特别是知识界,非常悲痛。

我时常想起他,有时候感怀泪满襟。今年是他百年诞辰,我记得他,相信海南人民也不会忘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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