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迈县城的迁移──持续了400多年的移治纠结

民生   2024-10-03 22:19   海南  

──澄迈徙治127年祭

  《隋书》记:珠崖郡,梁置崖州,统县十,户一万九千五百。义伦带郡,感恩、颜卢、毗善、昌化有藤山,吉安、延德、宁远、澄迈、武德有扶山。


  这是关于澄迈的最古老的记载,隋朝时崖州属下有十个县,现在的海口南渡江下游一带还叫“颜卢县”,文昌一带还叫“武德县”,临高一带还叫“毗善县”。所以说,澄迈是海南古代最早出现且一直保留、沿用至今的行政区实体名称,不是之一。

  从隋、唐时设县到五代南汉时并县,300多年澄迈的沿革。


  汉武帝时实行郡县制,在海南设置儋耳郡和珠崖郡,并在一些居民聚居的地方设置了县治。说到澄迈的历史,人们总爱说“自西汉元封元年(公元前111年)置县已有二千余载,是西汉时期海南三大历史名邑(即玳瑁、紫贝、苟中)之一。”其实,苟中县并不是澄迈县。苟中县跟澄迈县有一定的关系,因为汉代设置的苟中县治就在今天澄迈的永发和美亭之间。只能说,在现澄迈县的某属地上,汉代曾经在那里设置过一个苟中县。而澄迈县,是到了隋朝才设置的一个县,所以《旧唐书》也说:“澄迈,隋县”。


  汉朝时就曾经在今天澄迈县境的南渡江畔设置过一个苟中县,那为什么隋代不在那里也设置一个县治呢?理由很简单:总结了汉代设治的经验,风险太大!


  汉武帝开拓神疆,确实有大气魄。汉初的休养生息政策,使国家储蓄了强大的国力,从海南岛的设治就可以看出来。汉代的海南岛,确实是块蛮荒之地,交通只能靠舟揖。随着伏波将军的大军南征海南岛,中央政权在环岛有河口的地方都设治,而向内地扩张就仅仅限于北部。北部是沿着南渡江溯流而上,首先在今龙塘(明代称为珠崖岭)设置珠崖郡,同时又顺着南渡江沿岸在今天的灵山、旧州、定安等一带设置了“瑇瑁”“曋都”等县。凭着强大的军威,汉政权的势力触角更延伸到了南渡江的中游即今天的永发、美亭一带,在那里设置了一个“苟中”县,这就是人们常常说的澄迈县最古老的县名。那里可是一片美丽富饶的地方,土地肥沃,灌溉便利,移民众多。然而,那同时也是一方险恶地带。


  《汉书》记:“初,武帝征南越,元封元年立儋耳、珠崖郡,皆在南方海中洲居,广袤可千里,合十六县,户二万三千余。其民暴恶,自以阻绝,数犯吏禁,吏亦酷之,率数年一反,杀吏,汉辄发兵击定之。自初为郡至昭帝始元元年,二十余年间,凡六反叛。至其五年,罢儋耳郡并属珠崖。至宣帝神爵三年,珠崖三县复反。反后七年,甘露元年,九县反,辄发兵击定之。元帝初元元年,珠崖又反,发兵击之。诸县更叛,连年不定。”


  读来让人惊心动魄。公元前汉武帝在海南岛建立郡县之后,从武帝元封元年(公元前111年)建治开始,至昭帝始元元年(公元前86年)短短二十余年时间里,竟发生了6次大规模的叛乱,犯禁、杀吏,反叛连连不绝,引来的就是汉朝廷兴师镇压。


  昭帝五年(公元前82年)为了缩短战线,朝廷只得把西部的儋耳郡撤销合并珠崖郡以集中兵力对付叛乱。至宣帝即位,反叛的浪潮更加高涨,这位被后代史家誉为“中兴之君”的皇帝也同样无能为力。到汉元帝即位,苦于珠崖郡治的反叛,便召集群臣商议珠崖问题。众大臣一致主张发大军镇压,而贾捐之却认为不应兴师出击,珠崖“独居一海之中,雾露气湿,多毒草虫蛇水土之害,人未见虏,战士自死,又非独珠崖有珠犀瑇瑁也,弃之不足惜,不击不损威。”他认为:“暴师曾未一年,兵出不逾千里,费四十余万万,大司农钱尽,乃以少府禁钱续之。夫一隅为不善,费尚如此,况于劳师远攻,亡士毋功乎!求之往古则不合,施之当今又不便。臣愚以为非冠带之国,《禹贡》所及,《春秋》所治,皆可且无以为。愿遂弃珠崖……”


  汉书详细记载了这一场争论:“……上以问丞相御史。御史大夫陈万年以为当击;丞相于定国认为前日兴兵击之连年,护军都尉、校尉及丞凡十一人,还者二人,卒士及转输死者万人以上,费用三万万余,尚未能尽降。今关东困乏,民难摇动,捐之议是。上乃从之。遂下诏曰:‘珠崖虏杀吏民,背畔为逆,今廷议者或言可击,或言可守,或欲弃之,其指各殊。朕日夜惟思议者之言,羞威不行,则欲诛之;孤疑辟难,则守屯田;通于时变,则忧万民。夫万民之饥饿,与远蛮之不讨,危孰大焉?且宗庙之祭,凶年不备,况乎辟不嫌之辱哉!今关东大困,仓库空虚,无以相赡,又以动兵,非特劳民,凶年随之。其罢珠崖郡。民有慕义欲内属,便处之;不欲,勿强。’珠崖由是罢。”


  毕竟汉室至此已经没有了汉武帝时的强大势力,汉元帝采纳了贾捐之的建议,在海南岛撤消郡县建治。中央在海南设治至此仅仅六十五年便停止了行使权力,苟中县也随之不复存在。


  贾捐之罢弃珠崖之疏后人诽议不少,但从当时的现实来看,贾捐之的主张还是符合汉初"无为而治"的治国策略的。别说是两汉公元前后之际,就是过了700多年后的唐高宗时期,中央还是没有办法在南渡江中游一带稳固的维护政权的统治。


  隋炀帝时澄迈县建治于今天的老城,
根据当地的澄水迈山取名澄迈。澄迈跟当时的许多县治一样其管治的区域势力范围并不大,仅在沿海一带,东联颜卢西接毗善,北依大海,尽管南向内陆有治无疆(能管到哪里就管到哪里),但实际上势力仅仅到达南渡江畔一带。隋代把澄迈县治置于今天的老城是有道理的,既方便于跟大陆的联系,又可以呼应州城和颜卢、毗善及武德诸县的联防。老城作为澄迈县治从隋至清先后连贯了1300年。


  自汉元帝纳贾捐之罢珠崖疏之后,中央政权再次尝试在海南岛内地建治的尝试,已经是700多年后的强盛的大唐王朝太宗贞观时期。


  唐高祖李渊在位时的武德五年(公元622年)削平萧铣后,在南渡江下游(今天灵山江东新区)设置了崖州,统领沿海从西到东的临机(后改临高)、澄迈、颜卢(后改舍城)和武德(后改平昌再改文昌)。


  唐太宗李世民登位后,贞观元年就在崖州设都督府统领海南岛西部海岸的儋州和南部海岸的振州,加强了对海南岛统治的声威。正因为凭着强大的国力以及加强了对海南岛的统治力量,所以,中央政权继汉武帝700年之后再次尝试在海南岛内地建治就成为了可能。


  贞观五年(631年),在南渡江中游汉代古县一带(今海口市旧州、甲子一带)设置了琼山县并提升县属增设了琼州。这是琼山县和琼州(海南省简称得名)得名之始,虽然“琼山”一名早已存在,有古志说是旧县,但唐胄的正德《琼台志》认为无稽,琼山之前可能只是一个小地名。


  琼州和琼山县一建治便不断扩大其势力范围,开拓治域。一时间,琼山县成为海南岛的第一大县,在海南岛北部内陆不断扩张,北接舍城(原颜卢)和澄迈,西扼南渡江南岸(今天澄迈县江南一带)至临高(原临机),东连文昌(原平昌)以南直至东海岸,南部则势力范围无限的延伸至今天的定安和屯昌直至琼中。


  琼山县县域确实是太大了,其辖地范围已经可比于当时统领全岛的整个崖州。因此,贞观十三(639年)年便从琼山县析置出来几个县。在今澄迈县的江南、现定安县的西部、现屯昌县的北部析出来设置了一个曾口县,在今定安县的中部和北部析出来设置了一个颜罗县,在今定安县的东南部、今文昌的西南部、今琼海市的北部析出来设置了一个容琼县。20年后高宗显庆五年(666年)又在今琼海市设置了一个乐会县。

  

  图中海南岛东北部红线以北为唐朝贞观年以前设置的州县,红线以南为唐朝贞观年以后设置的州县。

  势力不可说不强,拓土不可说不大,但这也只不过是继汉代在海南内地设治的又一次大胆的尝试。随着唐王朝国势的日衰,人民不断的暴动反抗,偌大的琼州瞬间就土崩瓦解。整个琼州连同琼山、曾口、颜罗、容琼、乐会等县在高宗乾封年后(666年)便土崩瓦解,琼州连同数县从建到没不过30年。


  琼州及内地诸县失去治权的时间经历了漫长的120多年,一直到唐德宗贞元五年(789年)岭南节度使李复才统兵令姜孟京由崖州刺史张少逸协助,并力讨除叛逆,最终收复了琼州以及琼山、曾口、颜罗、容琼、乐会等县治。之后,不断调整行政区划和机构,撤容琼县归琼山县,又把崖州的临高县划属琼州。这时候,澄迈县属崖州而曾口县属琼州。(历史上崖州不但是海南岛设置最古老的州郡而且先后挪了四个地方:1西汉时的“珠崖岭”在今海口市潭口附近,2冼冯时的“儋耳”在今洋埔一带,3隋唐时的“张吴郡”在今海口市灵山属地,4宋时的“天涯海角”在今三亚市崖城。现澄迈县属地也以相对应的县治1“苟中县”,2江北“小澄迈”,3澄迈曾口两县并存,4“江北江南江左江右大澄迈”全程见证了这漫长岁月的变革)。五代十国时期的南汉政权中宗乾和十五年(957年),撤销了曾口县划归澄迈县。至此,澄迈和曾口两县合并形成了今天大澄迈的基本县域,此中两县并存时间先后经历了318年之久(含唐朝乾封时陷失的120多年)。

  从明朝成化初到清朝光绪末,持续了400多年的移治纠结。


  曾口县和澄迈县合并时,县治(今老城)已经作为小澄迈县县城存在了300多年,此后又继续作为曾口县和澄迈县合并后的大澄迈县县城历经了约600年。这时候,当历史进入了大明王朝宪宗时期,社会环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千年古老县城也暴露出了诸多欠缺。


  海南岛自汉至唐以来在内地设治风险太大,一旦遇上民反或大股盗贼,那将是呼救无助,城毁人亡的灭顶之灾!相对而言沿海由于诸县联防和靠近州郡且依仗州郡强大兵势还是较为安全。但到了明代宪宗时,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这时候,南渡江畔移民众多,阡陌纵横,村舍相闻,有事可以互相救助。而在沿海,由于造船技术的进步,使得倭寇和海盗也异常猖獗,来去如风,杀人越货,掠杀官员,抢劫妇女。有时深夜飚船数十艘烧杀抢掠就跑,有时光天化日也占据城堡胡作非为。《澄迈县志》这样说海患:“海去县治北仅三里许,而自东徂西,浩渺不下七八十里,飞舻飘忽瞬息登陆。是患之最近者无如海,筹划之最急者无如海。”


  明初,澄迈全县设置三个巡检司(军事营寨),一个叫永靖寨在曾家东隅都(今新吴),一个叫保义寨在新安都(今金江),另一个就是了浪都(后改子良都,今马村以南)的那拖浦(今环岛高速公路大丰互通附近)巡司。永靖寨和保义寨随着移民的增多及社会的环境改善,后来向南移至南黎都和西黎都,最后随着内地治安稍好也撤消了,唯独保存并加强海防吃紧的那拖浦巡司,不断增设有兵船6只,弓兵100名。后来调整县治驻防力量加强县城防卫,此巡司便又移到森山市(今福山市)。


  海患是当时的最大忧患。成化元年,海寇登陆县城,杀人放火抢掠,县城民居全部化为焦土,惨不忍睹, 一时人们谈海色变。之后,警于海寇,县主簿杨祯和知县韦裘先后动工砌起了城墙,仅开了三个城门,城北建起瞭望海情的望海楼。


  随着移民不断的增加,至清代时,不管是土地还是人口,南渡江畔的永泰乡都远远超越县治一带的恭贵乡。澄迈县已经明显的形成了两个经济中心,一个是以县城为主的小手工业中心,另一个则是以新安江(南渡江澄迈段)为中心的小手工业中心和内河贸易中心,相对而言还是内河贸易的比重要大些。但两个中心由于山地阻隔,缺少河流和田园村庄的连接,因此来往不便而难于联贯。


  《琼山县志》记载,成化五年(1469年),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丘濬回乡奔丧,为母守孝。丘濬很孝敬母亲,他的母亲李氏是澄迈人,22岁便守寡。他随风水先生寻找葬母风水宝地来到琼山与澄迈交界一带勘察地形。这里是连接琼州府与澄迈的交通要道,也是澄迈县城往来于古曾口县和南渡江的古道。其途中商客学子络绎不绝,但遗憾的是这里一片荒坡丘陵,农田村庄稀疏,人烟稀少,在炎炎烈日之下,路上的人们连休息喝水的地方都找不到。丘濬眼见此情景,心生怜悯,于是捐资在这里建起了一座凉亭,又雇人长期在此烧水施茶,普惠路人。  


  几年前澄迈县治毁于海寇的情景让丘濬触目惊心,既然县治要重建,何不乘此时之便把县治迁往新安江畔?


  南渡江是一条中国少有的南北流向的河流,可它在流经澄迈县金江镇这一段却拐了一个大弯正好成东西流向,流至琼山县旧州岭附近才又拐向北流。现在的南渡江,明清时代澄迈段叫新安江,定安段叫建江,琼山段才叫南渡江(也叫北冲溪)。在澄迈县这一段河流正处澄迈县域的中部,沿河两岸阡陌纵横,一路富饶,成为海南岛北部沿海到山区的一块纵深较大的缓冲地带。过了南渡江就是山口,从这里直通海南岛中部山区。明朝中期,商品经济在海南岛已经发展到了相当活跃的程度,内地跟沿海的贸易频繁,尤其是在澄迈,依附新安江优越的交通条件内外互利,互通有无。至明朝初期,在新安江两岸已经出现了北畔市、下寨市、博罗市和打铁市等几个贸易市场。


  如果把县治迁移到新安江畔,不但处在县域中心便于行政,也免除百姓往返遥远县城办事之苦。对于谈海色变的安全防卫,内地相对沿海而言也是要安全得多,但丘濬最主要的还是从经济结构方面考虑。丘濬具有独特的经济思想,他倡导务实的经济管理方式,他的《大学衍义补》一书最先提出劳动价值论,是明代中叶重要的经济思想家。


  然而,丘濬的建议并不得到大多数澄迈县官民的支持,首先反对迁治的就是新安江畔保义乡(今长安镇)举人李宣。


  李宣,字德辉,澄迈县保义都(今属长安镇)人,少年有为,23岁便于景泰四年(1453年)考中癸酉科举人,因这一榜澄迈县有四个人同榜登科,故李宣等一时成为澄迈名人,乡里为他立了“文明坊”,后代人在县城乡贤祠里也立有李宣神位祭祀。李宣曾任职安徽池州府贵池县(今安徽省池州市)知县。李宣并不是老城本地人,但他不支持丘濬的建议把县治迁往他的家乡那一带。丘濬迁治的建议主要是从经济结构方面考虑,而李宣的反对主要是从历史和情感方面来着想。


  李宣是一个很重情感的人,《正德琼台志》记载他的一个贤孝故事。李宣儿时几岁时听父亲说,他的爷爷李子惠当年解补辽海卫军籍(即今辽宁南部沿海兵营。)至今父子隔绝南北万余里,已经二十多年不得见过一面,李宣听后悲伤地号哭好久(解补是明初以征兵名义在内地实行武装移民,以确保边疆或军事要地的人口数量以巩固其社会稳定,而被征者一入军籍便是终身制)。此后,一直到他23岁中举上京殿试时都不忘记这件事,便亲自到辽东寻爷,凭着军籍姓名找到了爷爷。这时爷爷已经80多岁了,爷孙两人相拥恸哭,观者感动得落泪悲哀。后经过有关方面移补军籍回琼就近补伍,爷爷终于得以归乡与家人团聚。


  李宣并不认为把县治迁到他的家乡就是喜事,他对县治古城有着很深的文人情结。千年古城人文荟萃,跟澄江迈山血脉相通,古城引领着澄迈不断拓展扩达,是澄迈人民在筚路蓝缕的奋斗中仰望的中原。


  并不在于谁的官大,李宣等人的反对,迁治因此只得作罢。


  时间又拖过了70多年。嘉靖二十二年(1543年)到澄迈任知县的广西象州人秦志道,他在任职期间兴建了天池书院培养人才,集资购木石建筑讲堂、寝室、号舍等房屋三十余间,购买书籍二百余册,又凿天池一口,四周垒石,周围植树种竹,兴射礼、置乐器,营造了一个适宜读书的优美环境。他又捐出自己俸银置买学田以供诸生学习及生活费用。秦志道是嘉靖十年辛卯科广西举人,来澄迈任知县之前曾当过广东韶州府教谕。他重视文化和教育事业的建设,为官清廉,有政声,后人在县城立名宦祠拜祭他。


  嘉靖二十五年(1546年)秦志道警于海寇的常常侵袭,准备把县治迁到保义都的北畔岭。他亲自到那里察看地形,买地建学校及开基建设县治。但最终上级因为担心劳民伤财,令其停工,不了了之。


  嘉靖三十年(1551年),海盗又袭掠澄迈海防。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贡生李向阳再提迁治北畔岭的建议。李向阳也是李宣的同乡保义都人(今属长安镇),他年青时在弘治年间曾入贡选,进过国家设立的最高学府国子监读书。但不同的是李宣主张保治而李向阳却主张迁治。


  李向阳的建议得到了时任澄迈知县的许应龙重视。许应龙也召集乡绅商议迁治措施,但最终迁治之举还是因为财匮民困而告夭折,空留北畔岭二处官地弃置荒芜。


  明亡之后,改朝换代。清初顺治八年和康熙二十年,县城曾多次遭遇海寇焚劫,虽然迁治北畔之声数次起议,皆因绌于经费而难于成行。迁治的理由除了从经济发展方面力争以外,还有从便于行政、从风水文运、从安全防卫等方面提出道理。但保治的说词也有理有据,“如果仅因为滨海而议迁,那不滨海而亦有遭寇者,有遭寇而更惨于海滨者。如果论形势风水之说而动迁,士君子更不应该这样,要乞灵于一山一水的钟灵,难道自古以来澄水迈山就未曾钟灵吗?无读书人科名自不显谈何风水,无力作之人盖收藏自不丰裕。”而人们对古城的情结,认为迈山澄水扶與磅礴之精气,认为古城乃民风士习崇尚诗书礼让之典范,得东坡“衣冠礼乐班班然者”之先。千年古城的情结,成为反对迁治的最大阻力,往后,迁治之声渐渐消停。


  而这时候,新安江畔的经济发展并不因为澄迈县治的迁与不迁而停歇下来。


  因为开发不断向内地推进,新安江得天独厚成为繁忙的交通水道。新安江大拐弯后形成东西走向的河道,江面开阔,两岸渡口相望,来往频繁,很多小墟市逐渐组合而形成了一个个规模渐大的市镇,其经济繁荣程度让县城望尘莫及。


  金江市,原名打铁市,处在新安江上游下来的大拐弯处。因山区内地经济发展,刀、镰、斧、锄、犁等铁制工具需求量大,十多家铁匠聚集于此经营而成市,货物贸易也随之兴旺,到乾隆年间已经发展成为一个商品交易较为齐全的大镇(明清时期的镇比市大,海南东部能称为镇的只有嘉积,市只不过是一个货物交易的场所,相当于今天的农贸市场)。时人称金江“山川秀明,人文渊薮,货物所聚,舟车所通,人咸以小苏州目之”。


  崩溪市,在大江南岸,整合了许多小集市逐渐形成的一个较大的米市,为当时澄迈县的米谷所聚之处,贸易额一直至民国初期都远远超过金江镇。乾隆年间文人将之改了个吉利的名字──瑞溪市。此外,沿江先后还有很多墟市集集散散,如永安市(后改长安市)、太平市、那舍市、北畔市、湳忽市、下郎市等等墟市,沿江两岸经济繁荣,货物流通直达定安、琼山,商品经济相当活跃。


  与之相形见绌的是县城的冷落凋零。


  时光荏苒,物转星移几度秋。


  随着大清王朝的江河日下,古老县城的衰败已成定势。


  李恒谦,白莲罗驿村人,嘉庆年间曾在云南镇雄、剑川、鹤庆、龙陵、思茅、丽江、曲靖和甘肃永昌等地任过知县、同知、知州、知府。李恒谦政绩卓著,在任职地方口碑很佳,在澄迈家乡也有很高的信誉。道光十五年(1835年),出于县城的人气日减,为了方便民众货物交易和商品流通,李恒谦倡首集资兴众动工,同时得到刚上任的知县高凌汉(陕西澄城人,后任福州知府。)的支持,决定把县城内的西门市场移至城外西南教场旁的裹桥外洪家地里。


  由此,县城里更显冷清。

  

  但这件事并未即此了结。三十多年后,又翻了出来。


  陈瀛藻,字伯曼,号象九,广西桂林人,同治九年(1870年)庚午科举人,中举后曾在广西回澜书院任主讲。陈瀛藻在文学艺术上很有名气,工山水画,学得明末大画家王时敏的真法,其作品苍润秀逸。晚清流寓名士孙丹五称其诗画双绝,尝为他的绘意图百景作诗笺百幅,闻名于当时,堪称清末书画大家,有《百景诗笺》诗画传世。

  

  陈瀛藻书画 图片来源于网络拍卖商家

  陈瀛藻艺术成就很高,但其为官政绩却往往不佳。光绪九年(1883年)陈瀛藻来澄迈就任知县,此前光绪七年(1881年)曾任过广东海康县知县,此后出任万州知州。《清实录光绪朝实录》记:光绪十八年(1892年)壬辰十二月以欠解银米,革已故代理广东万州知州陈瀛藻职。但查近人编纂的《万宁县志》却没有记录。


  陈瀛藻在澄迈知县任上时,听信县城里居民的呈请意见,强行将裹桥外洪家地上已经发展了三十多年的市场移进城里,在城隍庙旁旧址摊商排市。这样,罗驿村民尤其是李姓族众出面阻止,因此引起冲突。陈瀛藻在处理冲突事件时硬是将罗驿村带头的李敦培以非罪拘押达半年之久,至他离任时还在押。


  陈瀛藻卸任后,湖南湘乡人王树圻于光绪十年(1884年)三月到任,但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知县王树圻及县中典史(清代典史俗称县尉掌缉捕与狱囚)等三人不明不白的死去。一时城中人心惶惶,琼州府知府惟恐事态扩大,立即派琼山县知县陈起倬到澄迈县代理县事。


  陈起倬,四川川西人,曾任过钦州知州和连平州知府,有政声,政绩卓著。《清实录同治朝实录》记:“以广东钦州捦获越南匪首苏帼汉。擢游击雷秉刚以副将用,并赏花翎。知州陈起倬以知府用。”

  

  陈起倬作为广东补用知府署琼山县事时为海瑞墓旁的一口井立碑 拍摄者:2018栏杆拍遍

  陈起倬于光绪十年(1884年)五月即时到任澄迈代理县事,经过详细调查、审讯后立即释放了李敦培。


  这件事情是处理清楚了,但谁都意料不到的是这件事对县治的存在产生的负面影响太大,自此县治更加门庭冷落,经济萧条。由于民困财乏,县衙年久失修,勉强维持县治是难以为继了。而雪上加霜的是从道光三十年(1850年)以来,天灾流行于县治等沿海地带,时停时续一直持续到光绪年间仍未止,人民疫亡者众,触目惊心,医药罔功。


  整个光绪年间最积极倡议移治的人就是徐江绕。他也是保义都(今长安镇)人,拔贡生,好行善事,在乡里威望极高。他总是认为县治其地偏僻在北隅滨海,距离邑属东南西三面都远,又加以水土恶劣,非宜居之地。光绪初年他就联络众乡绅邀请官方到北畔岭勘查考察徙治事宜,后被官方否决而作罢。光绪十一年徐江绕又倡首捐款集资在金江市建起金江书院。金江书院的建成,逐渐使金江成为一县之文化中心。


  光绪十一年(1885年),正逢书院在建之时,金江遭遇了一次很大的匪患,震动全琼。


  琼州府新军统领徐赓陛率军前来金江剿匪,徐江绕引金江诸绅士前往谒见徐赓陛并恳请徙治于金江以加强剿匪的能力。徐江绕认为金江乃澄迈之中心,四面适均,一有变故,消息灵通易于控驭,同时也是琼州通往岛西的要冲,建治于此不仅可以固澄迈同时也可以障护琼州府的安全。徐赓陛很认同徐江绕等人的意见,答应他们将会转呈他们的意见于琼州府。不料徐赓陛不久便去职,迁治计划又一次死于胎中。


  徐赓陛,字次舟,浙江省乌程县人,附贡出身,先后在广东省的遂溪县、海康县、陆丰县、南海县等四县做过县令,之后任琼州府新军统领。徐赓陛跟李鸿章、盛宣怀、张之洞等皆有交往。有文章《不自谦斋漫存》一书传世。其儿子徐望之是近代有名的张裕公司总经理。

  

  徐赓陛存世的《不自谦斋漫存》

  应该说,最终下决心把县署迁往金江的官员是光绪十五年(1889年)八月到澄迈县上任的山东德州人李德重。


  李德重千里迢迢来到澄迈,面对县衙的坍塌不堪入目,只得移驻澄江书院办公。因环境恶劣,疫情又行,县署中随行之幕僚、内眷、女工先后得病身亡20多人。此时,书院师生也反对官员占据书院办公。因此,李德重以水土恶劣为由召集多地乡绅民众,告知其决定移建县治于保义都的北畔岭。但大家却一致认为北畔岭可居住的民房太少,生活不便,而目前金江市人口稠密,暂在那里择地建简便行署做为办公之所,虽然金江市地势低潮且常常被江水冲刷并非县治长驻的理想之地,那也只能让后人再另做打算。不想这一说,竟让金江后来成了澄迈的县城所在。


  光绪十八年(1892年),李德重决定暂建行署于金江,同时告知县治绅士及乡民,现暂建行署于金江市,如果恭贵乡(县治所在地)绅民捐资集齐800万元再招集工匠建造衙门,建成后将还治老城。


  李德重亲赴金江市邀集当地绅士商讨建设行署事宜,得到了金江市商家及新安都(金江市及附近周边一带)乡绅的支持,捐资赞助。当行署于金江市尚未建成之时,恭贵乡绅民捐资重建旧衙又未就之际,县治何去何从?知县李德重却殉职于任上,逝后更被朝廷以欠解征存银两而革职。


  金江行署历经后继李德重的两任知县俞煐和薛贺图(接李德重任的是张士锃,但没有两个月便升职离去)接手行署的建设工作,始告建成。由于金江市商家及新安都(金江市及附近周边一带)乡绅们的慷慨解囊,终让金江行署规制完备,其格局也算“规模庞大,美轮美奂”。


  薛贺图,福建福州府闽候人,光绪十九年(1893年)进士加捐同知衔来澄迈县上任,他为官重视教育,捐廉奖赏生童,有儒吏之风。

  

  薛贺图书法 (图片来源于来鹭草堂)

  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知县薛贺图将县署移到金江镇金江行署办公,宣告了老城这座历1300年的古老县治从此结束了它作为澄迈县城的历史。

  从县治变成了老城后,127年的沧桑。


  自从薛贺图将县署移到金江行署办公后,紧接着的又是天灾,从光绪二十三年至三十二年,澄迈县大旱,低田成干土,颗粒无收,米价腾贵甚至无米上市,人民困苦,全依靠海米洋米以解救活命。老城地方更是一片饥民哀号,桥头马袅一带瘟疫又行,人心惶恐,民不聊生。


  城外通潮阁还在,但已荒芜一片,正如早年澄邑痒生王绍寰诗中所描述:



  通潮门外路逍遥,
  荒草残碑对断桥。
  飞阁流丹人何在,
  海云还涌旧时潮。
  澄江和迈岭似也不复当年那般的苍翠。

  

  荒废了的老城古渡口 辛世彪 拍摄 

  许昌龄,澄迈县东水都(今东水港一带)大场村人,曾任过广东连州和顺德县教谕。晚年回到家乡看到老城之破败,不免触景伤情,写下了这首诗:


  荒坡到处草芉芉,只为官抛十数年。
  小驿曾留苏学士,故居犹忆白神仙。
  春来矮屋少归燕,秋到高林仅听蝉。
  自古兴亡关地运,离离禾黍感东迁。


  老城的衰败是注定的,其大背景并非仅仅是大清帝国的衰亡,同时也是中国社会翻天覆地的大变局,老城以其衰败之世态作为封建社会最后谢幕的牺牲品。


  其实,人们对老城还是有感情的。自知县李德重建金江行署始,并没有人说过老城就已经成为废城。李德重只是因为县衙坍塌确实没有地方办公,才到比较富庶的金江镇建行署作为临时办公之所。李德重也许诺老城众乡绅,说是等县衙修建好后要把县署搬回来,而不幸李德重殉职而去。薛贺图知县续建金江行署也没有想到新安江畔乡绅们会如此慷慨举手相助,把金江行署建得如此让人称心满意。谁叫老城这么不争气!


  薛贺图任后清末尚有8任知县到澄迈履任。也没有人说过金江就是县治所在。


  王之襄是清朝最后一任澄迈知县,他是直隶盐山县(今天津市)人,同治六年(1867年)丁卯科举人。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秋王之襄到澄迈任知县时已经垂垂老矣。他到任时金江行署已运作有十二年之久,但他并不把金江当作县城,而仅称之为金江市。对于徙治金江,他一概不以为然。


  王之襄的前任龙朝翊,更是清末大名鼎鼎的人物。


  龙朝翊(1871年-1922年),广西桂林人,光绪辛卯(1891年)科中举人,光绪戊戌(1898年)科中进士,入翰林院为庶吉士。他年轻时是一个受儒家思想熏陶的热血青年,曾经两次听过康有为在桂林的讲学。1898年去北京参加会试时,清廷的腐败,列强的掠夺,激怒了参加会试的各省学子,他积极发起并参与史称为“第二次公车上书”的运动。


  龙朝翊有个胞兄龙朝言是同治丁卯(1867年)科乡试中举人,光绪丙子(1876)年恩科进士,入翰林院为庶吉士,故广西桂林龙家有当时天下闻名的“兄弟翰林”之称。龙朝言后改授山西夏县、崞县知县,1882年任山西乡试考官,钦加五品衔。

  

  龙朝翊的妻、妾及其子女上世纪20年代的合影

  龙朝翊光绪三十年(1904年)到任,在澄迈县任上三年,主修了光绪《澄迈县志》,这是澄迈县古代最后的一部县志,他离任之时县志尚未完成编纂,最后由王之襄续修完成。在龙朝翊主修的《澄迈县志》中,一直都把老城当作“县”,而金江只不过是一个临时行政的地方。龙朝翊重视文化教育事业的建设,他在任时正值废科举,立学堂,办新政之际,他在金江市召集诸位乡绅及商家设立修志局,他对老城的教育事业同样关注一往情深。他积极改造老城的澄江书院并将之改名澄迈县高等学堂,他认为这是一个读书讲学培养人才的好地方。他惋叹独惜营建行署于金江之墟,老城景色颇见寂寥。他还寄望于倘得气运复兴,庶几可望转衰为盛。


  现在到桂林市旅游的人,都喜欢到东西巷看看,这里是桂林的历史文化街区。有龙朝翊的故居,是桂林明清时代遗留下来的一条历史街巷,现已成为体现桂林的历史文脉的景观,是“桂林国际旅游胜地”的城市地标。

  

  龙朝翊故居所在的桂林市东西巷 (图片来源:桂林中国国际旅行社)

  然而,无可奈何花落去。此后,在历史的长河中,金江已经实实在在的成为澄迈县的县城,经历了清朝到民国到人民共和国这几个历史时期的127年。


  老城作为澄迈县的祥兴之地,作为澄迈的县治所在,在历史烟尘中已饱经1300年的风霜。而金江做为澄迈县治至今年也才仅仅127年,尚不足老城的十分之一时间。


  老城毕竟是钟灵毓秀之地,其亡也忽焉其兴也勃焉!


  据澄迈县统计局初步核算的统计数据称,2013年全县生产总值(GDP)达201.56亿元,经济总量开始突破“两百亿”大关,标志着澄迈县综合经济实力跨越性的提升。而2018年全县更实现地区生产总值(GDP)299.55亿元。澄迈至今尚未撤县设市,但其生产总值已远远的超越了早在上世纪90年代就撤县设市的琼海市、文昌市、万宁市和东方市。


  澄迈县的跨越性发展,老城是一个龙头。老城开发区是海南省开发最早、规模最大、产值最高、产业体系最齐全的开发区,是海南最大的现代化工业区之一。华能、中电、东软、中软、中航特玻等国内知名企业都在这里落户。东托粤海铁路物流中心,西有国家一类口岸马村港,西环高速公路、环岛高铁和粤海铁路经过其境,又沾省城经济辐射和水陆交通便捷的区位优势。仅一个生态软件园就创下了一年引进上百家企业的记录,老城开发区一年的生产总值(GDP)就突破百亿。 

  

  老城开发区海南生态软件园。海南日报记者 张茂 摄


  航拍老城经济开发区部分美景 海南日报记者 苏晓杰 摄

  目前,共有387个项目落户老城开发区。其中,投资额在亿元以上的项目有华能海南发电股份有限公司马村电厂、海南中海油有限公司海湾精细化工厂、海南欣龙无纺布厂、武钢集团海南有限责任公司冷轧薄板厂、海南睿丰光纤光缆厂、中石化马村油库、海南国盛石油有限公司燃料油配送中心、海南澄迈金鑫足球训练基地、海南月亮湾高尔夫球场等29个。开发区已初步形成以港口为依托,重点发展能源储运、电力、石油化工、钢铁、建材、轻纺、饲料以及滨海旅游业为主的新型港口工业城市。(信息来源于百度百科)


  当年李纲、李光、胡铨和苏东坡等众多名人贤士游览过的永庆寺早年随着老城的衰败而荒废。今天,重修永庆寺得到海南省及国家宗教局的重视,先后批示按国家有关规定办理相关手续重建落成,已经以崭新的面貌成为琼北地区规模最大的佛教寺院。

  

  老城永庆寺。王家专 摄(澄迈县宣传部图)

  今天之老城,真的让人刮目相看。


  当年龙朝翊主修《澄迈县志》时曾憾叹:独惜营建行署于金江之墟,老城景色颇见寂寥,倘得气运复兴,庶几可望转衰为盛。


  真想不到百年之后的老城更能气运复兴,转衰为盛。老城的复兴和发展,龙朝翊的愿望终成现实,但今天人们看重的是经济的发展和文化、娱乐的建设,至于是不是一个行政中心,是不是一县治所之所在,那已经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了。


  值澄迈县徙治127年,特作此文,是为祭!

  2019年5月19日写于老城生态软件园




椰岛春秋
在这里读懂海南!原名:微海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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