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狄凯诗三首|郑敏 译

文摘   2024-10-12 08:00   中国  

James Dickey,1923–1997




医院的窗户


我刚从父亲那里走下来,
他愈来愈高地躺在那儿
在我之上,在蓝色的光线里,
那光线透过一扇有色的窗户。
我穿过六层白色的楼板
降落,而后踏上人行道。


仍感觉着我父亲在上升,
我开始穿过坚实的大街
我的肩背上闪着玻璃的亮光,
那来自这座高楼所能举起的全部玻璃
现在我必须转过身来面对它
辨识那许多块窗玻璃中他的一块。


每扇窗户都有一个太阳
好像它在那烛心上燃烧
我摇手,好像一个人着了火
所有那些染上深色的窗玻璃闪出光
在它们的后面是所有白色的病房,

它们都染上了天堂的颜色


有礼貌地、严肃地、微弱地,
很多,很多双的手在回答我的摆手
从他们的烛焰的内部。
但这些玻璃窗中有一扇明亮,纯净
什么也没有,抹干净了的空白
我知道我的父亲在那儿


仍活着,在他的垂死状态中。
我的四周车辆稠密起来
疯狂地向我的脑子发出警告
喇叭声向我狂叫像机关枪
驾驶员探出半身,疯子似的愤怒,
但现在我的支撑着站起的父亲


终于从沉默中举起他的手臂
窗口的光震动了我
我变得苍白像鬼魂
和我初生时一样发青
我不为父亲忧惧
瞧,他在嘻笑,他也不


为我的生命担忧,
当那些狂野的车辆停在我的膝前
撕拉着排挡,发出怒吼,
而我让每辆车停在它自己的位置上,

排了几里的长队,引得它的喇叭
震倒了这世界的墙

好让那垂死的人能够无畏地
在我父亲的勇敢的蓝色目光中飘翔。
我慢步移向人行道
我的手在我的没有血色的手臂一端,
阵阵麻痛,死了一般。
我吃惊地将它


高高地,更高地举起,继续摇摆着,
我的为人熟悉的脸庞是人世间的,
但又不是的,它全不是人世间的,
在这有色窗玻璃的染色中,在这
苍白,失血,非人世的、遣劫难的

光线中。我刚从我父亲那里走下来。




牲口群中的小鹿


这里,那里
在我手里发出的燃烧着的线里
他们都在吃草,人的光穿过夜的草场


在他们的眼睛里反映出针尖的亮光
一个野生的动物也在吃草
吃那人们种植的草


窈窕、文雅
被黑暗驯服
置身在肉畜群中


跃过它们塌下的篱墙
将带叉的前额低向
它们冻霜的绿桌子,它是

那手电光中唯一能按自己心愿
随时离去的生命
将草地变成森林


没收了它眼睛中不是人类的亮光
但仍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在它们辽阔的原野上


它瞳孔中我的手电的亮光
是畜群中哪一个也比不上的


放牧在这铁锤的夜晚上,它和它们

一起,是它们中将复活的一员。




在登山帐篷中


我在听雨的形状
它按照帐篷的形状,我相信它,
在我所躺卧的四周放下
一张深沉的,说不出的法网。
我顺从它,自在地下滑


穿过树林被思索着的树叶
进入动物的脑海
我在那里,在发亮的雨水中
像黑暗,像光明,来自天上

在那里我和死人,或者动物自己一样
它想一首诗

──绿色,可赞美的,活着的,神圣的──

而不能说话,只能静聆
从事物的等待中被唤出


一声大而有力,增强了的呼喊
夹着筛选过的合谐的停顿,
那长长的吸气,在读出

圣经的第一个字之前


午夜时雨水发亮

在保留的狐狸头骨里,
还有山东边的鼬鼠
和皮毛卷乱的兔子身上
它们的亮光是我的画像


当我等在那里,仿佛刚被杀死,
有知觉,脆弱,半微笑
我的额头上水的印子
像飞蛾翅膀上的花斑


帐篷有了我身体的形状
像一件不合身的天衣
从地洞里发出我的声音
说着上帝令其沉默的动物语言
“我将从死人中站起”我说



选自:《美国当代诗选》,郑敏编译,湖南人民出版社,1987,9

我的伊萨卡岛
让伊萨卡常在你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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