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峰||跑马溜溜的山上

文摘   2024-08-09 15:00   上海  

离开了木格措,已经是下午五点许,我们便准备下榻康定。一路上,车子沿山穿过几个峡谷,虽然天气仍然有些阴沉,但山两旁满山的仙人掌随风摇曳,玲玲作响,以鼓掌的姿态欢迎我们的到来。半个小时后就到了康定,这里六点钟的天色,相当于东部四点钟的光景。

这个因一首歌而蜚声中外的城市,烙在我心里最初的印象还是“跑马溜溜的山上”那种悠闲、清静、浪漫而朦胧的印记,令人憧憬。康定素以“藏卫通衢”“藏川要冲”著称,旧称“打煎炉”,简称“炉城”。相传,蜀汉军师诸葛亮南征孟获途径雅安,曾遣郭达将军到此造箭而得名。该地自古就是康巴藏区政治、经济、文化、商贸中心。现在康定作为甘孜州的首府,是个县级市。一边是折多山,一边是跑马山,中间一条峡谷又长又窄,许多房屋依山而建,坡度陡峭,可谓“城依着山,山护着城,城在山中,山在城里”。

我们一进入康定城,想不到,呈现在眼前的“溜溜城”却是一个全新的面孔。除了城市两侧的峰峦和目所能及的远山不能撼动,其余的一切都是新的。鳞次栉比的高楼是新的,架着霓虹灯的广场、影院是新的,“一字”大街两侧的茶楼酒肆、特产商铺、咖啡小屋、步行道以及玻璃桥廊、栏杆等都是新的,连湍急的折多河的岸堤也是新的。我惊叹人类的拆迁改造能力和模仿能力竟有如此强大!

我想,来自祖国东部地区的人们,对于直插云天的高楼大厦,银光反射的玻璃幕墙和流光溢彩的广告字幕等等这些,已经司空见惯了,实在是审美疲劳。想不到,我本想来这“溜溜城”溜达一下的兴趣猛然间变得复杂,让我的思绪乱了方寸。我琢磨着,这城市应该跟长在岩缝中的竹笋一样,横向不能拓展,只能向天空疯长了。不过,这整街以黄色为主基调的藏式建筑,涂之以玫红色的线条还是有几分藏区的辨析度。这多少在这阴霾的天色里在人的心头涂上一层亮色,带来些许喜悦。

我们在格桑花大酒店办好入住手续后,看时间尚早,还是想出去溜下,也算打个卡。一出门,便是情歌广场。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知何时在这跳起了街舞。我又一惊,难道连这舞蹈也是新的了?可是这次猜错了。等这一曲结束,自然响起了“锅庄舞”的舞曲。这舞蹈是康定乃至整个藏区的特有文化艺术之一,以前民间只在节日或农闲时跳,男女围成圆圈,自右而左,边歌边舞。我好奇地看着听着,发现舞蹈节奏抑扬顿挫,旋律高亢而悠扬,舞姿粗犷豪迈,伸展大开大合,似乎那手臂总是被天神拉着,伸向天际。在我这门外汉看来,这舞蹈时而像鸟兽腾飞跳跃,时而像东海渔民撑着小舢板划着橹与风浪搏击,奋力而舒展。时而跟农民插秧、拔草、摘豆相似,蹲着不停地劳作,辛勤而快乐。
“会说话就会唱歌,会走路就会跳舞”是对藏家人的溢美之词,不管是行走于山野林间,还是忙于田间地头,歌舞永远滋养这藏家人。有一位诗人这样说“云来了就织彩衣,舞来了就跳锅庄,风来了就送祝福,雪来了就唱情歌”。

我妻子一定被这场景镇住了,立马拿起手机不停地拍照、录像。我说,你不是喜欢歌舞吗?还拍什么?不如去跳啊!然后她直奔而入。

其实,这舞蹈跟旁边的折多河倒是天然的交响绝配,琴瑟和鸣。藏语称康定为“打折多”,意为打曲(雅拉河)、折曲(折多河)两河交汇处。由于几千米的落差下来,这两河合并后穿城而过,水流汹涌澎湃,浪花飞溅,将城市分为东西两半。我问司机这里有没枯水期?司机说没有,水量常年如此。我们东部省份也有不少河流经城市,她们大多是波光粼粼,静谧安宁,让城市多点水的灵气,或让一域成为水乡泽国。而这折多河则不同,她不可一世地横在城中,犹如一条长龙匍匐在此,吐露琼浆,咆哮怒吼。但细听,“哗啦啦”有节奏的流水声又恰似一张巨大的琵琶琴弹出的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和弦音。这水声,带着山的豪迈和野性,带着雪的冷峻和玉洁。

这里的人们总是想用公主桥、将军桥、彩虹桥、拱状上桥、中桥、下桥等把两岸连接起来,在廊道上建设风情设施,配之以各种雕塑、音乐喷泉和五彩缤纷的小品,用小花小草把这河装点得妩媚一点。这些都可以有,但是折多河奔腾的气势和内生的气质是难以改变的。看着这河水,突然联想起刚才遇到的几对藏族男女,他们看上去总是显得高大、威猛、粗犷,有一种说不清的壮美。台州人称赞别人健康、硬朗、有活力叫“骚健”,那他们是否也在此列之中呢?你看,那两个女孩也与电视里看到的翩翩起舞、眉目清俊的藏族姑娘不同,人站在你眼前,尤其显得修长突兀,前凸后翘,浑身散发着一种特有的高原气息,简直活脱脱从这河水里跳上来的。真是一方山水养一方人啊!

作家李书磊曾经说,中国古代的爱情故事往往发生在河边,爱的歌咏有很多都同河流和河水有关。“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思我,岂无他人?”“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这都说明灵动的河水容易引发爱意。那首著名的《柏舟》更是写道:“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实维我仪。”姑娘在河边直接萌动了对垂发少年的思念。所以,有了这样激越、多情的折多河,康定成为情歌之城一点都不奇怪了。

走着走着,天色渐暗,我们不知不觉来到将军桥。站在桥头,回望折多河两岸的康定城,灯火阑珊,虽在形态上看有“炉”的味道,但热气早就被折多河里的波涛冲走,荡然无存,加上细雨迷离,显得有点凉爽。再看看东西两岸的建筑和风格,古意猛然间冒了出来,这时我才发现,原来康定的历史和底蕴都被藏起来了。

将军桥西边是一座石墙切成的藏式木质结构四合院建筑,看它的外表和涂色,一看就知道是寺庙。据说这是顺治十年,五世达赖喇嘛罗桑嘉措进京朝觐、返藏途径康定时修建的安觉寺。“物外真何事,幽廊步不穷”,这是民间对安觉寺的赞美。想不到我站立的地方经过了许多高僧大德。让我想不到的还有康乾年间,那位“三朝武臣”岳钟琪,从这里二出康定,万里西征,抵御外敌入侵西藏,平定果洛和青海全境。后人为纪念他,在此塑造雕像,顶礼膜拜,也让他身穿盔甲,手握长剑,世代守卫着这里的人们康居安定。

没几步,我们来到了将军桥的东边,这里是康定最繁华的仿古步行街,就是“溜溜城”。想必这名字应该来源于《康定情歌》那句“康定溜溜的城”吧。溜溜城门廊下左右各有一个几米高的大转经筒。有两个藏族老太婆在这里不停地转。据说,转经筒内部藏有藏文、经文,每转动一次相当于念诵了一次经。转经筒被视为一种吉祥物,信众通过转动来祈求好运和平安。

拾级而上,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高高的汉朝风格的青石大门,两边刻着“一条街四面有山皆如画,几座楼一年无日不闻歌”对联,门匾的“溜溜城”城字样苍劲有力。溜溜城主要由一片低矮的木结构房子构成,大出檐,青瓦房,古朴静美,典雅深邃。这老街,处处是深深浅浅的时代烙印。那些小商铺,也没有特别的分类,经营本地的、外地的货物商铺都林林总总、密密匝匝地紧挨着,那些新兴起的咖啡厅、服装店、藏餐店、彝家风味馆、ktv和酒吧似乎要跟经营兽皮、羊毛、麝香及药材等输出型店铺争夺地盘。除了那些老牌楼、老作坊、老酒馆你无法撼动外,还真有被时代淹没的可能。毕竟你当地的那些珍贵的土货少了啊!不信,如果你坐在哪家咖啡馆,就会听到诗意浪漫的轻音乐让你流连。住在小酒楼上,就会听到在此已经成为让人昏昏欲睡的催眠曲般的折多河水声,转而让你呼出悠长的鼾息。

可是之前,上溯到康熙年间,这里有榷关、有边贸市场,东部的茶叶、布匹、服饰、绸缎、杂货等以川陕商人经营为主,而本地的药材、麝香、鹿茸、贝母、冬虫夏草、矿物颜料,由陕商、川商和藏商经营为主,这里成了东西、汉藏商品交流的集散地,商贾云集,马帮尘扬,成了远近有名的茶马古道。

漫步在石板路上,看商铺林立、酒旗飘扬,听茶楼酒肆里的吆喝声,脑袋恍惚,仿佛穿越了时空,看到了一队队马帮驮着大批货物从此经过,听到了马长途跋涉后发出的嘶叫声,感受到了“西出炉关无尽头”的荒凉。我的一位朋友说,三十年前,这里没有高楼,河的两边全是木屋,破是破点,但是有味道啊。确实,在这里,她不是青山绿水的赏心悦目,也不是流光溢彩的富丽堂皇,她的夺人心魄恰恰是现代文明里没有的残破的荒和古。没有比荒更接近原始的美,没有比古更具有曲折漫长的时光。

华灯初上,夜未央。歌舞笙箫,古道旁。眼已经饱了,可是肚子在叫了,还是找一家小酒店吧。什么康定锅魁、牦牛肉炒辣椒、魔芋烧鸡、焦锅子油糕、糌粑等特色小吃,加点小酒,随便搞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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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齐峰提供

禾睦山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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