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峰||黑暗也是路上的风景

文摘   2024-10-04 15:00   上海  

加了点商业化服务的旅游,有点类似赶集。这边厢,塔公草原的美还未完全储藏消化,那边司机又说中国墨石公园到了。正有点疲惫之际,发现在这淅淅沥沥的细雨中,游人们穿着五颜六色的雨衣在公园门口排起了长队。
猛地,我的从众心理便产生了。这又是怎样的风景,惹得大家趋之若鹜?女儿又说,从同学游玩的照片看,墨石峡谷是很有冲击力的。既如此,那就准备进山一玩。妻子在附近小卖部买了雨衣,每人一件,便宜,十元一件。大家被包裹得严实的,一个同事恰好没带足衣服,穿上也好御寒。

随着小巴车盘旋而上,我一点都没觉得这里的景致有何特殊之处,反倒觉得这里的梯田、山地、林木跟东部地区有些类似,所以就简单地拍了些田野花草图片。一直向上走在通往山峡的泥路和挤满人群的木栈道上,我才有点快到景点的感觉,但仍然被右侧旷野层峦起伏、青翠欲滴的草甸、花木带来的美感所吸引。

就这么无意识地跟着走着,突然发现左侧观景台上挤满了人,过去向下一看,哇!原来是一片漆黑的山谷,被刚才的绿色群山、原野所环抱,好像一张绘就的巨幅山水画被泼上了一瓶墨汁,向远处流去。俯瞰峡谷,但见群峰汇聚、万塔林立、千峰竞秀,蔚为壮观。听旁边旅游团的导游介绍,这个“墨石公园”之前叫“八美石林”,位于海拔3400米的甘孜州道孚县八美镇,有长达数公里、总面积达4.7平方公里的“墨石”,像土,像煤,又像岩石,被地质专家誉为“中国地质百慕大”。
步入沟壑边沿,发现水流都似墨汁一般,便用手抚摸了下岩石,软软的、黏黏的,便知晓石林的糜棱岩其实并不是我们想象的岩石,它已呈粉末状,更像是泥。据说,这种岩石形成于2亿年前的三叠纪晚期,鲜水河断裂带等相互碾磨、揉搓而成。这时,思绪猛地被拉回到那个盘古开天地的宇宙洪荒,似乎听到了大地挤压、碰撞的爆炸声和拉伸、摩擦的撕裂声。

之后,风霜雨雪巧夺天工,把山体雕琢、梳妆成千姿百态的石林,并带走了这里曾经的暴力、创伤和撕裂发出的鸣响。

我继续沿着栈道往下走,越往下,山谷越开阔,各种造型的石林就越逼真。此时,将身心置于岩间狭道、如林巉石之中,犹如游走在刀光剑影的夜色里。这些奇奇怪怪的岩石,或单独成景,或聚集成林,静态看好似花圃里的盆景,动态看又似穿着铠甲的兵勇。有的孤傲挺立,一柱擎天;有的参差嵯峨,万剑穿空;有的簇拥成阵,万马奔腾;有的汇成樯橹,千帆竞发;有的绵延不绝,墟垣垒垒。

此时此景,想起了诺贝尔奖获得者杨振宁在接受采访时说的那番话:“如果你所谓的上帝是一个人形的,那我想是没有的,如果你问有没有造物主,我想是有的,因为整个世界的结构不是偶然的---宇宙也是同样的道理,像麦克斯韦方程组这样妙不可言的规律,是不可能偶然形成的。”也就是说,宇宙如此森然有序,就像被刻意设计过一样。如果是这样,那造物主为什么要在这里设计出东昆仑断裂带、龙门山断裂带、鲜水河断裂带和安宁河断裂带,并将这些断裂带进行碰撞、揉搓,造成之后甘孜炉霍大地震、汶山大地震,导致万千家园毁灭、生灵涂炭?

导游继续介绍说,石林的色彩会随着季节、光照、湿度的变化而变化。春夏秋冬,阴晴雨雪,都会给石林涂抹上不同的色彩。夏天,青山黛翠,野花缤纷,石林成了五彩地毯上的蓝宝石;到了秋天,满山的金黄衰草,火红槭木,石林又像是浴火重生,凤凰涅槃。
今天恰逢雨天,石林被雨水淋得如墨块堆砌,光泽可鉴。这时,老鹰在烟霞中盘旋,几个乌鸦站在山尖鸣叫,旁边似有巢穴。地上是些太空造型、航天设施和宇航员塑模,这些虽是人工建造的异域星球意境,但还是引来了游人神奇的眼神。细雨撩拨着我的脸颊,凉风瑟瑟,心波涌起,东逛西荡间想到马致远描写的“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情景。其实,这里不是一般的苍凉、落寞,而是无生命的悲凉、凄惨。

回首仰望,这满山遍野的黑,阴沉而闪着亮光的黑,在层峦叠嶂中演绎着。石林似乎被老天扔掉的弃子,光秃得不长一毛,荒芜得如同一片死寂的废墟。想着刚才在沟壑偶尔遇见被遗弃的死牛、死羊和死鸟骷髅,让人仿佛进到了一个死亡黑洞。我思忖着,如果在月落乌啼的黄昏,萤火点点,群狼嚎叫,那又该是何种景况?这么一想,那些长得如老虎、狮子、恐龙等各种猛兽以及马、牛、羊等动物的石林,似乎都用狰狞的眼睛盯着你。一霎那,阴森、恐惧、孤独、无助之感阵阵袭来,甚至还夹杂有一种欲罢不能的梦幻中的死亡之感。
黑与白在色系中是两种极端的颜色,均有着极端的涵义,除了正向的极端,也有反向的极端,后者都系维着一个字“死”。诸如黑,既象征着权威、高贵、庄严、含蓄等,也有神秘、深邃、沉静、阴暗等内涵。而今天这石林看到的黑应该属于后者。因为这里曾经有过的天崩地裂、山呼海啸和对生命的吞噬。

人们总是对死亡讳莫如深、避之若浼。其实,科学、哲学以及无数贤士反复在论证和观察着死亡。这里涉及到如何认识死亡和对死亡的态度问题。人从娘胎出生,来到这世界是偶然的,而死亡则是必然的。用一位哲人的话说,“死亡是,你加上这个世界再减去你”。所以,可以把死亡当作自己未曾来过这个世界就得了。如果一定要永生,只有在宗教创设的轮回幻觉和镌刻在艺术上的灵魂中寻找了。

从浩瀚宇宙的视角看,地球也只不过是一块石头或一粒沙而已,其产生、存在与毁灭皆有定律,赖以生存的人与湿生、卵生、胎生和自生的各种生命就其终极意义而言没有任何区别。周国平说:“主动迎候死,最意外的死也不会意外了”。如果把死亡理解成蜕茧成蝶、归于长空,雪化为水、归于大地,那么人面对生死就会变得淡然和安然。子曰:“未知死,安知生?”对死亡的透视和悲切,是能够提升幸福感的。

导游说,如果是晴天,还会有许多年轻男女到石林里拍婚纱照。一般新娘会穿着白色婚纱,跟穿着黑色西服的新郎在黑黢黢的石林间做着各种拍照动作。这又是怎样的一种人生态度呢?看着山顶的鸟巢和周边绿色草丛中突然钻出来的土拨鼠,我似乎明白了点什么。死亡的对立面便是活命。土拨鼠面对原来是死敌的人,本来是要逃之夭夭的,而今坦然面对,反而找到了生存之道。它们因为坚守和淡定,以自己可爱的模样赢得了游人的食物,结果吃撑成了“肥猪”。也许,黑暗的死亡带来的不是终结,而是刻在坚定、忠贞上的永恒。试问,向死而生的爱情具有的“黑色生命力”不是比山盟海誓更牢靠吗?
回来的路上,想起了法国路易.费迪南.塞利纳《长夜行》里的一句话:人的一生,无非是在这种黑暗与那种黑暗中穿行。若心向光明,黑暗也是路上的风景。

2024.8.28修改,2591字

图片:齐峰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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