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老板上岛的时候我的心情极其忐忑。
先前去集团公司开过几次会，发现有些大小头目话里话外流露出一副惶惶不可终日的忧虑，说是资金链断了。老板这次带了四辆车，装着集团公司的领导班子。我带着他们先看了安置房工地，说是安置房，其实这个岛上并没有一处宅基地，说白了，所谓的村子就是清江两岸的农民为了方便种地私建的临时住所，这里的田也不是承包地。过去，一场大水过后，谁种谁得。只是近十几年，因为清江上游筑了水库，洪灾没有了，来岛上开荒种地的人才渐渐稳定下来。所以，这十几幢三层楼房其实是园区的职工宿舍。
职工宿舍紧挨着村子。村子里的房子盖得很随意，许多房子都挂着锁。
“住户怎么还这么少？”老板拧着眉头问我。
“现在都是我们自己的工程队承包工程，他们喜欢用自己的亲戚做粗工，肥水不流外人田么。”我低头轻声应道。
老板沉思片刻，说：“我记得这里的住户有六十几户呢。小沈啊，这不是小事，我们的园区搞得这么大，必须要有足够的稳定劳力才能支撑，尤其逢年过节，外地人都回家探亲，牛羊鸡鸭谁来喂？”
“我们是不是先把一期搞上去，见效后再投二、三期不迟。”我的意思是大田种植项目先搞，如果有效益再上其他不迟。
老板停住脚步看我：“不错，我的资金是出了点问题。你就对我这么没有信心吗？我告诉你小沈，江下渚这个项目非常重要，它是我一盘大棋中最重要的棋子。不然，你以为我傻呀，把我用的最顺手的助理派到这里搞这个小项目！”
他低头走了几步，停下，仰头看天，慢悠悠地说：“小沈，我再给你追加六千万往来款，你给我把整个园区建设往前提一百天。三通、大田、智能大棚、鱼塘、桃园、湿地景观栈桥，员工招收培训，对了，还有别墅，都要同步展开。”他顿了顿，斜眼看我，“能行？不行你说话，我换将，你回来继续给我当助理。”
我以为我在足智多谋的老板身后跟了两年多，搞定这个几个亿的小项目不在话下——我飞快地审视了下自己，发现自己原来这么年轻无知，我的眼框湿润了，老板啊，你真的比我的亲爸还要亲，我爸能这么放心地把几个亿扔给我来玩吗？且不说他没有钱，假如他有，他敢如此大方地培养我？这么想着，我郑重地点点头，说：“是，我知道了。”
看完全部工地老板并没有要走的意思。我已经提前通知江铸国做好准备，江铸国点燃5个炉灶，炸炒烹蒸，一顿忙乱，可是确实把大家吃给吃美了。吃美的后果是老板问我，晚上再弄加两桌，我想请大家喝个酒，行不？此事虽小，我却不敢擅自做主，起身去灶台问江铸国。江铸国低头搬了一会儿手指头：如果让小丁给我去城里买些熟食海鲜，我再去村里唤两个人帮厨就没问题。最近陆陆续续增添了一些人马，小丁是派给我的司机。
我拍拍他的肩膀，说：“好好干，表现好的话我给你长工资。”
他低头闷声说：“工资要长，人手也要添。”
这种时候我懒得理他，装作没听见，走了。
江铸国说的没错，他早不是只给5个人做饭，现在是要管50多人的一日三餐。不是我没看见他有多忙，我就是故意抻着他，想摸摸这个家伙的底线在哪里。干房地产的都知道，征地搞拆迁最难的是怎么摆平村霸烂人。我知道这地方有两个家伙必须提防，一个叫金田，外号黑皮；一个叫江铸国，外号江猪。金田属于村霸，江铸国则号称烂人。问题是村霸金田前年死了，现在就剩下烂人江铸国。这人是神是妖，要看他如何装神抑或弄鬼。
吃过中饭，老板召集大家开会，他环视一圈：“我们开个短会。我只讲三点。一，上午我们到各处看了一圈，小沈工作细致扎实，我宣布记嘉奖一次。”
我的脸烧的火辣辣的，垂头不敢见人。前段时间因为听说公司资金链出了大问题，自以为肯定要下马几个赚不了热钱的项目，江下渚必定首当其冲，所以就故意放缓了工程进度。今天来的都是行业精英，工程上的事怎么样能瞒得了他们？
“第二，江下渚各项工程必须尽快完成，我要求交付时间提前100天。第三，你们”老板指着副总们，“马上给自己分管的部门：财务部、工程一二三部、质监部、人事部、法务部、营运部，总之，除了销售部、公关部以外，其他部门的一把手马上赶过来，下午开个对接会。嗯——有没有需要补充的问题？好，散会。”
会议前后开了10分钟。散会以后，办公室秦主任拉住我：“小沈，你知道的，隔墙有耳，工程对接会是不能放工棚里开的，你看哪里合适？”
我挠了挠头：“张主任，今天天气不错，我建议放在室外，喏”我推开门指着远处一颗大樟树，“那里面对清江，风景特别优美。”
张主任一拍大腿：“行。就放那里了。你叫人搬张折叠桌，再放5把凳子。”
老板在我的房间里打了个瞌睡，精神抖擞地来到樟树下。这里的地势距离江面十来米，坐在树下朝东望去如同立于船头，辽阔的清江从脚下流淌而过，令人心胸开阔心旷神怡。
急匆匆赶来的各路大员根据先后顺序，在分管副总的陪同下排着队分批次来到樟树下，他们两人或者三人一组，根据江下渚绿色农业示范园区工程规划布局，商量如何加快落实桂鱼养殖、智能大棚设备安装、桥梁道路水电三通工程量拆分、大田平整和智能机械化、养殖基地、畜牧场、肥料加工厂、桃园种植品种选培、湿地栈桥材料，员工招收培训，后来话题落在别墅上。
老板对工程三部总经理说：“这个项目不对外招标了，交给你们施工。什么意思呢？就是质量第一，不计成本，尽量往前赶。工程建筑部分按照设计图施工，软装和家电家具要再提高一个档次，这一块我亲自把关，具体联系你们找小沈。”
对接会一开，我知道一场大会战的序幕这就算正式拉开了。集团公司一共来了三桌人，加上我的手下五十多，八张大圆桌在工棚外一字摆开。江铸国不愧是干农村婚葬宴席出身，菜不精致，味道却很是不错，特别是他的白斩鸡，滑嫩弹牙，叫人欲罢不能。
酒过三巡，喝到滑口，老板端起酒杯：“难得今天这里汇集了我的各路神仙，我们也不搞剪彩典礼了，今晚这个会餐就算我们江下渚绿色农业园区的开工宴了，来，大家端起酒杯，为了工程顺利，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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