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汉唐时期，中国的丝绸、瓷器就已远传埃及，非洲的象牙、犀角和香料则风靡长安。两宋以降，中国商人几乎控制着从中国沿海到非洲东海岸、红海沿岸的主要港口。陆上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的发展，则推动中非交往在明朝时达到顶峰，郑和七下西洋，四次抵达东非海岸。
外贸是个古老的行业，两千多年中非交往史，也是中非贸易史。今天，面对机遇和诸多不确定性并存的非洲市场，我们该如何看待与思考。在一个商品过剩时代，我们已经淡忘或者无法想象商品稀缺的景象，来自老朋友、前同事赵衍晋的讲述，为我们打开睁眼看非洲的一扇窗。
卷到乌干达的义乌小商品
刚刚进入坎帕拉市中心，人潮黑压压地往同一个方向流动。Lugogo Mall，一家普通的商场，最近生意却好到需要警方维持秩序，Tik Tok上铺天盖地的相关视频已经火爆一周——排队抢货，人头攒动像观赏池里争先恐后的鱼，消化了无数商品。
不过很显然，并不是有高人指点改变了风水，而是新开业的中国超市CHINA TOWN落户Lugogo。“Cheaper！Cheaper！Cheaper！”人均GDP只有1146美元的乌干达人民兴奋了。卷到全球南方的中国小商品在非洲重打价格战，乌干达政府坐不住了，不断抬高进口商品征收关税的政策。发财梦做了一年又一年的“非漂”也坐不住，连夜修改定价——打不过就加入。
国内患上的选择困难症，在乌干达被治好，根本没得选。普通的日用品和家电因为供不应求，价格很贵。去了不下三趟家电超市，电视机更新到第五代了，我还是没能狠下心买上一台。
回到店里，只有我一个人忙着订货送货，老客户定的新款玻璃杯到港了，另外还有些陶瓷餐具。请假半天的非洲小兄弟提着大包小包刚从CHINA TOWN回来，龇着大白牙展示“战利品”，随即又不好意思地向我预支了下周的薪水——两百元人民币。人们诧异于中国商品的物美价廉，普通日用百货的价格是其他本土商店的3-5折。家家户户被这些“舶来品”所吸引，像极了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国。
欢迎光临CHINA TOWN！
两年前初来乍到传言中“饿殍遍野”的非洲，商店里一列礼品货架引人注意，包装精美，但是礼盒内工艺粗糙、色差很大的陶瓷品、玻璃品让我直呼上当受骗，不仅如此，价格也是国内的数十倍。新大陆带来新商机，我拉了一个柜的玻璃杯来试试水，货还没到港就被订完，港口带着汽油味的风从来没这么甜过。
半夜整理订单和客户信息，我突然意识到这里与义乌市场完全相反，在乌干达贸易商才是抢手的香饽饽。和当年追我老婆一样，因为可赛大客户ATB下单的一款拉杆箱样品就她家有，在我眼里,她也是义乌市场贸易商中抢手的香饽饽，为了求到样品我硬是点头哈腰请她吃了一个月的饭。
为优秀采购奖同事颁奖（右一为笔者）
2013年旅游途中，我与欧荣华
现在，乌干达小批发商、零售商主动向我预约订单及组货，到港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风水轮流转。非洲不只有吃人的狮子大象，尝到甜头，我做起了“发财梦”。
然而，年轻的非洲市场并不好闯。
高额关税下的本地化努力
在非洲的中国人不算少，在乌干达的中国人不算多。两年前，我充当翻译陪同妻子的二舅来到非洲，除了常常听在非洲做生意有些年头的大舅，提起这儿的华侨越来越多，我对非洲还一点实感也没有。如果说海外是一个无限大无限远的美好世界，显然选择非洲的人是有备而来。生意和政治不同，后者变数太大，往往由不了自己，而生意刚好相反，只要愿意吃苦，就没有做不好的道理。中国人愿意吃苦，因为我们相信在苦里能嚼到金子，富贵不应梦中求，富贵是险中求。
在狭窄而黑麻麻的一条街上开店打拼的人，谁不想成为人上人？不是捐得起楼的才叫华侨，华侨和萝卜一样，也是有大有小的，我在捐楼的路上努力，虽然来晚了。现在在非洲做贸易的，干不过做制造的，无他，惟价格也。19年7月起，乌干达的政府决定对出口产品零关税，同时提高成品关税，这是在鼓励Made in Africa。成品关税提高了，赚的少但还是有的赚，下海早的同行早就盆满钵满，中国老板在这儿能找到挥金如土的快感。不少人沉迷美酒美女，失去了头脑，在市场乱战中溃不成军。
维多利亚湖——非洲第一大淡水湖
今年CHINA TOWN开业，大型商超的价格战卷起来了，在拿货价上加5-10个点就出货，成功地干倒一批中间商。家乐福的杂货都快被干废了，直接低于进货价亏钱甩卖枕头，卷死对手。这在国内涉嫌不正当竞争的商业行为，乌干达政府没人管。
混乱的低价让人受伤，65%的成品关税已经让利润大打折扣，价格卷不过这些大型超市背后的强大资金链，我决定建设玻璃厂，实业兴乌干达，品牌取胜！非洲工业现处于来料加工的阶段，简称非洲组装，落后的工业化水平和本地建厂免关税的政策给我一点自信，在光景好的时候把账上的每一分钱都打出去！
泥巴地上长起来的机遇
乌干达曾经是英国的殖民地，丘吉尔下访乌干达和古代皇帝微服私访一样，游山玩水，围场捕猎，不过猎到的不是狐狸、野兔，而是狮子、犀牛，他甚至还为这段旅行写了一本书——MY AFRICAN JOURNEY。
《我的非洲之旅》英文版
结束殖民地时期，乌干达才真正迎来人间炼狱。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代独裁的统治者阿明把在乌干达开店设厂的六万亚裔全部赶出乌干达，荒废了他们留下的工厂、商店，再加上1978年美国对乌干达咖啡豆实行了抵制，在世界其他国家飞速发展的年代，乌干达的经济却陷入崩溃，直到今天，乌干达依然是个贫穷的国家，非洲依然是全球最落后的大陆。
同样被英国殖民过，印度人和英国人的眼光一样，更早地看中这片土地，乌干达首富就是印度人。印度人在非洲不是我们在国内认为的阿三，他们在非洲经营许久，在各行各业都很强大，比如对乌干达医药业的垄断，遥遥领先。现在他们则大多盘踞在建材、石化等高附加值行业，中国小商品出海非洲，相对具有差异化竞争优势。
位于基本利山头的卢巴加天主教堂
出海非洲：天时地利人和
“我们的交通部疯了，最近正在严打超速呢。其实造成车祸的绝对不是超速，而是大坑。”司机的口气听起来是那么熟悉，几乎每个人开在坎帕拉宛如月球表面的道路上都吐槽过，只有说到中国的时候他才转怒为喜，“坎帕拉有好几家中餐馆，你们中国人做的鸡可真好吃。”前往坎帕拉中餐厅的路上，司机与我聊了起来。
乌干达首都——坎帕拉夜景
通向首都的公路只有一条车道，公路上布满了大坑，路的质量奇差，坎帕拉市内的路更差，平均每10米就有一个坑。进入坦桑尼亚后，路况明显有了好转，因为中国曾经派来了筑路工人帮助坦桑尼亚修公路，质量超群。
早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国对非洲的援助就已经开始了，在最困难的年代我们勒紧裤腰带援助了非洲的坦赞铁路，同样的，非洲也给予了我们足够的支持。在新中国的历史上，非洲兄弟把我们抬进了联合国，可谓肝胆相照。上周去谈建厂地皮，拨通电话居然是总统夫人接听，听闻我要购置地皮，总统夫妇邀请我共进晚餐。对于中国人，非洲同胞展现了极大的热情与友善！
非洲有54个国家，其中33个国家拥有领海，中国已经为20个国家修建了25个港口，遍布整个非洲大陆。特别是吉布提港，地处红海和亚丁湾的咽喉位置，是全球航运的重要节点，未来中国企业在非洲的贸易和运输都将因这些港口而受益，极大降低物流成本，提高竞争力。更难得的是，因为非洲大部分电力设施和电网系统都由中国建设，非洲的电力标准与中国一致，中国的电力产品无需改装，即可在非洲广泛使用，为中国制造业进入非洲市场提供了巨大优势。
红海蓝海，下海再说
今年几次回国，不是在看设备就是在看货物。作为曾经的凯越人，公司发展至今的规模有目共睹；饮水思源，任何可能合作的机会我总是第一个想到公司，记得十几年前汤总就提出在非洲开一家百货超市的规划，很有远见卓识。
“外面”这个词要多虚有多虚，要多实有多实，已经出发探索的人，看到的是实，停留在原地以“荒芜贫瘠又危险”为盾牌的人，看到的是虚，最后一块蛋糕，迟到者只会心虚地质疑蛋糕的真实性。凯越在二十年时间里，把外贸行业中的一些蓝海市场变成红海，又把一些红海市场的价值反复萃取，摸索出一套打法，积累了目前的厚度和影响。
但全球的生意，凯越不可能一直选择性地忽略非洲。
最近几次上门送货，有些批发商告诉我，“China，下次不用来啦！”我一惊：“Why，是我的产品有什么问题吗？”“No，No，No，我搬到市区啦！”这片年轻的大陆正在城市化的道路上一路高歌，许多人从农村迁移到城市寻找机会，许多人有能力选择城市中更为舒适的住房，水泥、钢材、玻璃、砖块、瓷砖、灯具等建材的需求随之水涨船高。大到钢铁铝材、机械设备，小到工业建材、五金工具，依赖进口工业制成品的非洲，也同时将目光投向更具有性价比的中国建材，这是一场双向奔赴。
位于坎帕拉市中心的大型商超
偶尔度假，泳池边熟悉的塑料躺椅是中国随处可见的款式，理所应当是“Made in China”，不过酒店老板却告诉我，印度的躺椅、黑色水塔在质量方面经住了非洲骄阳的考验。下海入局，稳坐C位的中国制造需要危机意识。
最近几次给大舅帮忙，顺便走访客户，我对非洲市场又有了新的想法。事物是动态中发展、发展中动态变化的，互联网和数字化随着网络基建的建设在非洲不断推进，同属东非联盟和南非联盟的坦桑尼亚享受在联盟体内的货物交易免关税政策，应该大有可为，我正打算把店铺开过去！
凯越也可考虑在非洲建设海外仓，非洲轻工业的发展满足了部分产品的本地化生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交易方式免去了长达两三个月的海运时间，海外仓能够更快地响应市场反馈，提高资金流转效率，从而获得更大的获利空间；非洲国家汇率不稳，一旦汇率发生变化，有些订单甚至是赔钱的买卖。现货交易，尽可能地规避一切不稳定。
农村包围城市，面对欧美一线市场的激烈竞争和发达国家的高准入门槛，选择从欠发达市场开始突破，也是一种战略性进攻，非洲兄弟把中国抬进了联合国，亚非拉市场让如今的华为遥遥领先，中国小商品为什么不能在非洲扬帆出海，塑造世界级企业？
红海蓝海，下海再说，非洲是一个需要长期耕耘、长期坚持的地方。在这片茫茫大海上，我们仿佛置身梦境，充满了不可思议的事件和难以理解的现象，或许明天印着“MU GROUP”的货箱就会出现在港口，迅速涌入非洲的千家万户。
（本文根据访谈内容整理）
赵衍晋，1983年8月出生，山西运城人。2007年毕业于华北工学院电子信息工程专业；2009年12月加入公司，历任采购助理、副经理，2017年10月离开；曾四次荣获优秀业务奖，入选集团20周年贡献凯越人（银质勋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