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续｜高艺恒【荐读】
时事
文化
2024-09-02 06:46
河南
夏去秋来，未曾察觉，而今已是暮秋。日子如同流水般永不回头，也如沙子，越想抓紧越容易失去。走在路上，发现阳光从枯黄色的叶子上淌过，一如我刚认识老师的那个秋天。 我自幼偏静，平时不曾与家周围的孩子玩闹，通常是我默默地在石阶上坐着，迎着骄阳或凉风，听着耳边的喧嚣。在那个一如往常的秋日正午，我一如既往地看着秋天的落叶纷纷而下，她缓缓地走到了我的身边。![]()
许是我常常就坐在这一处，我见了她许多次了，当然，她也常常回望我，只是从未说过话。她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常穿裙装，不甚华丽，但一举一动中全是淡雅，那无关外表，是骨子中渗出来的气质，我本以为这样的人不会去跟一个幼童搭话。 她在笑，没有顾及石阶上的尘土，与我并排坐着：“孩子，我见你好多次了，好像不上学的日子里，你经常在这里，或是读点书，或是静静地坐着，好像想了很多东西。”我愣了愣，初不知何意，待反应后又不知所措。她好似被逗笑了，又问我平常都看些什么书，我便拉开话匣子无头无尾絮絮叨叨地说着。《布鲁克林有棵树》《驶风少年》，这些有些生僻的书在谈话里逐渐立体，我说，她听，儿时有些话很幼稚，她没嫌弃，只是听着。 太阳藏到了树后。她低低地咳了几声，好像是被凉风吹着了。我忙住嘴，她问我急不急着回家，我道不急，她便问我，是否想看看对于我平常生活比较遥远的世界。我说想，她便起身，拉起我，我跟在她翻飞的裙角后，看着她拉开一家店的门。门铃声清脆，在我进门的同时响起，昭示着我，从此有了一个新的视野。![]()
店面不大，但却有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之意。木制的架子上摆满了古籍、碑帖、宣纸等，又有各种各样的小工具分门别类地码放着。刚进门处，一个石槽摆放在地，蓄上了清水，几尾金鱼悠闲地游着。往里走，有一张大桌摆于正中央，四周雪白的墙上挂满了字画。待我看够，收回视线，她便带我在那张大桌前坐下，把毛笔添满了墨，缓缓地写下了我见过的第一个毛笔字。我注意到她的手很圆润、饱满，稍稍用力时关节处就凹陷下去了，但是就是这样的一双手，让毛笔灵活得宛若游龙。她写了４个字：惠风和畅。写的是繁体，稍带行意，我看不懂，她见我欲言又止，缓缓地说：“这便是惠风和畅。”我默默地跟念了一遍，用手沾了沾未干的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她问我是否想学，学这流传了几千年的东西，这样就能知道许多年前的人在想什么，做什么，也就能读得懂史书，知道关于中国的故事。我很想，于是点了点头。那时我还不知道，一时的点头，改变了我往后的岁月，改变了我对于传统文化的理解。 第二日，我便没有看路边的孩子玩跳房子了，眼下已经有更吸引我的事情了。待用镇纸压上宣纸，下笔而就的时候，才知道写出来一个字有多么困难。刚开始，老师让我站着写笔画。用的笔不小，而且还是站着写，笔画便极大，稍有不慎写的就极其突兀，每当这时，老师都会默默地丢来一句：“字是黑狗，越描越丑。”我又连忙收手，接着往下写。一次次地写着，在这深秋，竟在走笔之间浮起了满背的薄汗，接着下笔，又写得不好，于是急得快哭出来，一是因写不好，二是怕老师嫌我愚钝。![]()
她好似发现了我的窘迫，缓缓地摸了摸我的头，用那双灵巧的胖手包裹住了我紧张的略微有些颤抖的手去写，终是写出了一个略微能看的横。她慢慢地带我写，让我感受笔画带来的力量，告诉我别急，这事情急不得，要静。她缓缓地说着，带着我躁动的心也慢了下来。 我最先练习的是隶书，《曹全碑》。老师说这隶书好练，而且圆润之中筋骨不倒，这也便是做人的道理。她道：“其实凡传统字体，隶楷行草，或是表达形式不同，或是审美不同，但是其中中华文化所包含的让人顶天立地的精神没有变，传承的这种人无论何时筋骨皆在的精神没有变，这就是学习写字中最先要认识到的。”从此，我便极其在意一笔一画中那埋藏在蚕头燕尾的圆滑之下的风骨。 我就这样一日日地练着，老师通常也是在练，与我一同静静地坐着。写这黑色的符号也累人得很。我那时毕竟年幼，久了，便有些坐不住。她发现了，就开始讲文房四宝，讲它们的发明，讲它们的来历，讲我写的《曹全碑》所记录的故事，讲那埋藏于文字背后的人性，或是让我明白其精神，或是让我明白其做人处事，她如一本博古通今的书，慢慢地用传统的文字塑造我年幼无知的心。
隶书较容易习得，待到次年残雪褪尽，我的隶书已经写得挑不出错处了。接下来，她说，练楷书吧，因颜筋柳骨，于是练了《多宝塔碑》。我练惯了隶书，写得极其不习惯，一连数十天都跟笔打别，写得不好。老师说了我两次“懈怠”，我便为难地默哭了几次，竟生了不想学的想法。老师撤去了宣纸，桌子上只剩了防脏的羊毛毡，又端来了两杯热茶。眼下早春，天仍寒，远没有“惠风和畅”之意。我看着茶叶一根根在玻璃杯里沉浮，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热气和茶香。 她好像永远都是云淡风轻的样子：“楷书很难学是吗？”我默默地点头，感觉被热气熏得眼眶都开始湿润了。“那你看得懂楷书吗？”我回道自是看得懂，那楷书跟如今写的字体有相似之处，就算是繁体，略微思考，也能明白。“那是因为什么？” 我默不作声，她叹了口气：“那是因为一代代的人在学习这晦涩的文字。当时的人写这些不难么？也难，在那时，这属于基本功。但是一代代的人写了下来，又进行了传承，我们方才知道那些年间具体发生了什么，具体有什么。我们方才知道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苏轼的洒脱，知道永和九年王羲之的肆意，而不是一代代传下来变得干瘪无趣的简单的编年史。”她一番言语如绵绵春风，虽不强烈，但唤醒的不是一株小草，而是我心中辽阔的草原。 而今我能闻着这墨香习字，是一代代人对于中华传统文化不间断的延续。而今我习字，更是在如今补全这延续，完成属于我的对于传统文化的延续。正是从篆书创立至今所有文人一笔一画的练习为此添砖加瓦才成就如今，而我所做的，不只是为了自我之练习，更是为这浩瀚的传统文化添上细微的一笔。 于是我点了点头，并没有多做言语，待茶热气散尽，便又展开了宣纸，为毛笔添上了新的浓墨。 每每想及此处，便觉热泪盈眶。纵使如今已经能写一手好的行楷，已然能练《兰亭序》，但对我影响最深的仍是楷书的《多宝塔碑》。而今我习字时已下笔如游龙，但写时，并未觉是写字，而是对于传统文化的延续。（成稿于2023年）本篇审稿 廉璟霞 组版 易涛
![]()
作者简介
高艺恒，河南省实验文博学校高中生，河南思客文学社社员。
作者 高艺恒 授权河南思客独家刊发
版权所有，严禁转载，侵权必究
博客/微博/微信/搜狐号：河南思客
投稿：2560410387@qq.com
出品：河南思客编辑部
原则：原创、近作、首发、独家、深度
初心：思想，影响人生；文字，抚摸心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