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告别》⑥:即使不能与人生和解,也要好好活下去
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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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1-18 06:30
浙江
陪你读1000本书 | 第386本
世界很大,文学更大。今天是我们陪你读书的第2743天,共读的是第386本书——韩国作家韩江的作品《不做告别》。《不做告别》
昨天的共读里,我们读到仁善的母亲在战争中失去了父母和妹妹,哥哥也被关押。但是在动荡的日子里,仁善的母亲从没有放弃过寻找亲人的遗骸,寻找失去联系的亲人的痕迹。今天让我们继续走进共读,离这个黑夜、海底、深渊更近一些。我不知不觉地把手放在那张十字线磨得斑白的报纸上,是因为想触摸那个写下电话号码的人的指纹。翻过一九六一年小幅报道军事审判的变色剪报,就看到了跨越三十四年时间的剪报。我把烛光映照在一九九五年报纸的头条新闻上,是关于庆山的市民团体在钴矿山前首次举行安魂祭的报道。下一个剪报是一九九八年的报道。来自庆北全境的遗属们在矿山前举行了联合慰灵祭。接着一九九九年的剪报大部分都是社论。内容是即使是现在,也应该要挖掘矿山的遗骸,遗属们已经年迈,应该尽快挖掘。翻过每一张报纸时,骨头的形象就会出现在烛火的光芒中。从侧面拍摄的头盖骨、两个空荡荡的眼窝和凹陷的鼻子朝向正面的脸、大腿骨和小腿骨等。还有从泥土之间露出的肩胛骨、脊椎和骨盆松散地连接在一起,形成人形的遗骸。“那只是第一次的勘察而已。”用双手撑着地板站起来的仁善说道。“正式收拾遗骸的时间是在六年之后。三年期间收拾了四百具,二〇〇九年中断,现在仍然有三千具以上的遗骸留在坑道里。”仁善把那本书放在地上,我瞥见那本书的封面,是暂时结束以全国为单位的遗骸挖掘而发行的资料集。“我曾经以为世界上最懦弱的人就是妈妈。”仁善的分叉声音划破寂静传来。“懦弱的人。我曾经以为她虽然活着,但已经是个幽灵。”“但我不知道那三年期间,大邱失踪羁押人员济州遗属会定期去那个矿山访问。我也不知道妈妈是他们的成员之一。那三年妈妈的年纪从七十二岁增加到七十四岁,也是膝盖关节炎恶化的时期。”“前年春天,我找到遗属会长的联络方式,在济州市内见了面。他说遗属会中最积极的成员就是妈妈,在济州岛的任何人都没有想过要去庆山的一九六〇年,她已经去过了,母亲还提出向大邱刑务所申请晋州移送者名单复本的意见。”“有关幸存者的这个传闻从总务口中说出的瞬间,大家都为之沉默。”“那个人说听到这个事情让他很揪心,后来打起精神往旁边一看,妈妈正缩着身体呕吐着,一直到吐出胃液为止。”“比我想象中还要坚强。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是在夏天。妈妈一年前就听说过被关押在大邱刑务所的人服完十五年刑期之后被释放的消息。爸爸在安静的排斥中坚持着。那个夏日傍晚,在路口等候着的妈妈叫他的时候,父亲之所以回头看,是因为觉得不会有人那么轻柔地叫自己。妈妈说直到听到舅舅的名字,爸爸的眼睛才有所晃动。”一直到隔年的早春,妈妈再去的时候,他才开口:“我害怕别人的眼光,在市内见面吧。”那个星期天下午在烟雾弥漫的茶馆面对面坐着的时候,妈妈三十岁,爸爸三十六岁。“能感觉到吗?”仁善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嚅动着嘴唇问道。寒气是不是不再让我的呼吸颤抖?像是蒸馏的气体一样的东西是不是在蔓延、晃动?我没有回答,而是伸手放在骨头的照片上。放在器官和肌肉腐烂消失的人们。仁善向我伸出了手,意思是要我把蜡烛递给她。她拿着蜡烛走在前方,延伸到天花板上的影子像翅膀一样振动。仁善抬起脚后跟走向客厅,回头看我,说“有东西给你看。”“我们种树的土地。”她点了点头,好像是在替我同意。“应该没关系。”仁善说道,“烧完之前回来就行了。”我犹豫着应该怎么回答,我不想去那里。但也不想再停留在这个寂静中。就像被安装在绣花架上的布一样,我感受到紧绷的沉默,听着自己像针一样穿透沉默的呼吸声,我走近仁善。她把蜡烛递给我,我接过蜡烛映照她的身体,她蹲下穿工作鞋。她站起来后,我把蜡烛递给她,就像一对默契十足的姐妹一样,当我穿着运动鞋时,她拿蜡烛照着我。“你只要踩着我的脚印走过来。”仁善朝我的方向伸出手臂,黑暗中的烛光逐渐靠近我。“看得见。”我回答,然后把脚踏进仁善踩出的凹陷雪坑里。要想看见脚印,就不能错过烛光,也不能撞到仁善的身体,走路要维持两步的间隔,就像按照相同舞蹈动作移动身体的人一样,我们向前走去,用同一节拍踩雪的声音划开冰冷的寂静。我仰望被积雪覆盖的树木上方。我看不见树梢,每当烛光掠过伸展到眼睛高度的树枝时,如同盐粒一样的雪花就会闪闪发光。“仁善啊!”我打破一起迈出脚步的节奏,停下脚步,刚在雪中踏出下一步的仁善背影如步履的宽度,渐行渐远。“仁善,等一下。”仁善回头看我,她的脸在烛光下隐隐闪耀,拿着纸杯的双手被烛光染红。“应该还够用。”我看到纸杯底部十字孔里透出来的蜡烛只剩下一根手指长了,就算从现在开始往回走,到家之前也会烧光的。“回去吧,”我说,“下次再来吧,雪停了以后再来。”我也不再去想蜡烛烧了多少。也不想知道这里离仁善的家有多远。当我觉得不希望停下脚步、永远不回去也没关系的时候,仁善回头说道:“快到了。”“我偶尔和妈妈来这个岸边。”我望着仁善的视线投注的地方,只有墨水海洋一般的黑暗,无法区分旱川是延伸到哪里,对岸又是从哪里开始。然后我追上了妈妈,看到妈妈蹲下,我也跟着蹲下。听到我的动静,妈妈回过头来,静静地笑着。她用手掌抚摸我的脸颊,然后是后脑勺儿、肩膀、背部。我记得那令人心潮澎湃的母爱渗入皮肤之中,刻骨铭心……那个时候才知道,爱是多么可怕的痛苦。”状态急剧恶化的妈妈从每天晚上像孩子一样爬过门槛时开始,想起的次数更加频繁。妈妈在我睡觉的时候,把手指伸进我的嘴里,抚摸我的脸,像孩子一样哭泣。在除了我们以外没有别人的黑暗中,随着那压碎的拥抱持续,妈妈和我的身体渐渐变得无法区别。我们薄薄的皮肤,那下面的一团筋肉,微温的体温混淆在一起,变成了一团。妈妈不只认为我是即将死去的妹妹,她相信我是姐姐的时候更多,有时候还以为我是陌生人,是来救她的人。太阳下山后,妈妈陷入更深的混乱中,她想走出门外。不管外面有多冷,穿的衣服有多薄,她都不在乎。我越拦住妈妈,越是和流得满身大汗的她成为一体,每当和她一起摔跤时,我都会觉得自己不只是在面对一个人。”摔跤后好不容易让她躺下来,我躺在旁边合上眼睛,但那时精神恢复正常的妈妈总是在我快要入睡的瞬间摇醒我,因为她怕在我睡着时她会再次陷入混乱。妈妈低声呢喃,把手伸向我睡着的脸上,摸到我那像落水的人一样湿润的脸颊,我总会背对妈妈想道,我要怎么救你?其实我很想死,有一段时间我真的只是在想着怎么样才能赶快死去。在疗养看护人员每天来四个小时的期间,我才能到镇上买菜,在卡车里连着睡两个小时,如此才能坚持下去。我躺在抓着我的手熟睡的妈妈身边想着,时间永远不会流逝,谁也不会来救我们。战争给仁善的父亲、母亲留下的是再也无法被治愈的伤痛。父亲不再愿意面对人的目光,而母亲的状态也日渐糟糕,即使她从不愿放下过去,坚持寻找着亲人的遗骸,然而她内心的无助、伤痛却永远无法停息。
本周共读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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