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河北行(三)
文摘
2024-11-12 23:52
辽宁
正定行之古寺
正定古城号称佛乡,城中梵刹林立,浮图高耸,胜迹宛然。 被绿树掩映下的白塔吸引,一步步穿过城楼前广场、走过步行街,那花朵状的白塔就越来越真切。二十五块钱的门票,进入广惠寺,就可以近距离观赏了。 这座砖雕砌塔,座落于方形基台之上,共四层,塔身第三层以上八面八角的垂线有龙虎豹狮象及佛像等壁塑,形如花束,被称为华塔。查了一下,华塔又名花塔,华塔,是北宋出现的新塔型,其比例巨大且丰满的塔顶就像一层层的荷花花瓣,称为花塔,也称华塔。我眼前的广惠寺华塔,相传建于唐代贞元年间,也有说是宋代的,但不管建于何时,它看过多少风霜雨雪、战火硝烟、聚散浮沉,听过多少晨钟暮鼓、祈求祝愿,默默无言却又千言万语。 寺中除华塔之外,只有断碣残碑,原有的其它殿、阁、塔、像都毁于兵灾火燹。仰望华塔,轻抚断碣残碑,思及梁思成先生1933年考察临济寺时曾感叹“除塔外,只余小殿三楹,实在是颓坏得可怜”,有点黯然神伤。 临济寺由南北朝时东魏所建,比广惠寺更为古老,各种殿宇高大庄严。尚未入寺,就被其寺门两侧机锋峭峻的楹联所吸引,上联是“烈烈宗风喝散翳云禅月朗”,下联是“魏魏祖刹棒开滹水法流恒”。山门门楣上方悬挂横扁,上书“临济寺”三个金色大字,这是赵朴初的手迹。一入寺,即进入天王殿,殿内正中供奉的是弥勒菩萨。这座木雕像,就是我们常见的“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笑世间可笑之人”的弥勒佛形象,是弥勒菩萨的应化身,我国五代时期的和尚契此(俗名布袋和尚)的坐像。 出天王殿,就映入眼帘的便是树木掩映中的澄灵塔,其塔九层,座落于石基之上,精雕细刻,那层层缠绕的莲花,那一层一层的挑檐,都极为精致,其为临济宗创始人义玄禅师的和舍利和衣钵塔,被称为“临济祖塔”。这个身份,让它精致之外又加神秘。塔旁巨大的石碑,碑文漫涣不清,而驼碑的负屃,其质介于石与玉之间,光可鉴人,凉而润,吸引了更多人的目光。 有段时间,我对于禅宗观点感了兴趣,囫囵吞枣、不求甚解地读过一些关于禅宗大师如马祖道一、百丈怀海等的禅理和机锋,此时此刻,当我知道临济寺即为禅宗临济宗的祖庭,知道当头棒喝、心心相印等词语都和临济宗有关,知道东坡、黄庭坚等许多名人墨客都被临济宗列为门人时,即使在佛寺之中,仍难掩激动之色、崇拜之情。此时再玩味佛印与东坡的机锋故事,就有了不同以往的感触。 隆兴寺建于隋开皇六年(586)年,是华北四宝之一,其间一殿一阁,一佛一碑,一似乎无一不古老,无一无特色,其中摩尼殿、悬塑五彩倒座观音、宋代转轮藏、龙藏寺碑、铜铸毗卢佛、铜铸千佛墩更是有隆兴寺“六绝”之称。 想要顺便看看古城民居,我们坐了三轮电摩前往隆兴寺。电摩主人是位七十岁的当地人,说着地道的正定方言,发音稍重,许多词语尾音上翘,听起来慷慨激昂,很合燕赵悲歌之地的风格。 一路曲曲折折,避开主路,走街过巷。两旁民居,多为平房,或者二层楼房,灰砖黑瓦,门前三五级台阶,小小的门户,没有雕梁画栋精雕细刻,入户之后,是否别有洞天,就看不见了。 曲折、颠跛、堵车,我们失了耐心。半路下车,步行前往。 隆兴寺没有山门,前面仅有一座高大的红色琉璃照壁。绕过雕刻着二龙戏珠浮雕的照壁,自三路单孔石桥向北,迎面是寺院的第一座建筑天王殿,单檐歇山式,七檀中柱式建筑,中有圆拱形大门,门上部横嵌着康熙皇帝亲书的“敕建隆兴寺”金字匾额。午后的阳光将匾额照得流光溢彩,富丽党皇。殿内供奉的木雕弥勒坐像为金代遗物,距今已有800多年的历史。 过天王殿,沿中轴线,穿过松柏盈庭、枝影斑驳的院落,就见一高大的石台,为大觉六师殿遗址。拾级而上,石础、殿柱印迹历历,烟熏火燎之迹也历历在目。我数了一下石础,共九个,意味有九道殿柱,可见其为九开间殿庑,何其壮观!可惜毁于岁月,不能目睹瞻仰其容颜。 下六师殿遗址,继续沿中轴线,过十来米的石板甬道,即为摩尼殿。我查了一下,摩尼意义较多,但都和佛有关。佛经上说,摩尼珠乃能如自己意愿而变现出种种珍宝之宝珠。此宝珠尚有除病、去苦等功德。一般用以譬喻法与佛德,及表征经典之功德。殿以摩尼为名,其去浊出清、除病去苦、实现众生愿景的慈悲之心,跃然而出。 摩尼殿始建于北宋皇祐四年(1052年)。作为隆兴寺“六绝”之一,有其独特的建筑风格。其殿重檐歇山顶,面阔七间,进深六间,平面大体呈方形;四面各加一个面阔三间的歇山顶抱厦,使屋顶形成十字脊样式,与北京故宫角楼相似。梁思成先生对摩尼殿有过这样的评价:“这种布局,我平时除去北平故宫紫禁城角楼外,只有在宋画里见过。” 瞻仰过殿中五尊北宋原物的泥金神佛, 看过殿内四壁以沥粉贴金的总面积超过400平方米的明清两代佛教故事壁画,玩味过神龛两侧乾隆帝亲撰“幻化何因但应念而成自尔无去无往;庄严有相祗随心具足可知即色即空”的对联,转过北面,就是令人叹为观止的隆兴寺六绝之二的“悬塑五彩倒座观音”,这件壁塑长15.7米,高7.5米,以雕塑和绘画相结合的壁塑艺术形式,再现了观音菩萨在自己的道场普陀珞珈山说法的热烈场景。画面里,居中跣足抱膝而坐的观音菩萨,神态慈祥,身材柔美,姿态优雅,不似菩萨,倒似人间淑女。其人物神态、衣物线条,和晋祠圣母殿宋塑相似,颇有世俗气息。 出摩尼殿,沿中轴线继续北行,直入一个小院。院墙正中壁为一座面阔一间的庑殿顶牌坊门。南面门额为“妙庄严域”,是说佛门乃绝妙善美之地;北面门额为“通津宝筏”,则是把佛法比喻成普渡众生脱离苦海的宝船。该门形制大气,梁思成先生曾经这样描述它:“在摩尼殿后,戒坛之前有个小珍品——牌楼门。牌坊后来毁圮幸又修复重建,才使我今日有幸能目睹这建筑珍品。 过牌坊,就进了后院的戒坛院。院中树荫浓重,两株树冠硕大的千年古槐把整个庭院的天空遮去了大半。这两株古槐,东侧粗壮一颗曰龙槐,西侧略显娇弱一株曰凤槐,两槐均向西倾斜,树冠在空中相叠,恰似恋人在半空中相依偎,这个比喻用在佛寺中明显不合适,但又其形象又确实如此。树下有牌,牌上有字曰“绕树三匝,去一切苦厄”,我有点儿贪心,绕了三圈半。 坛内石砌宝座上供奉铜铸双面佛像,面南者为西方极乐世界教主阿弥陀佛,双手做禅定印;面北者为东方净琉璃世界教主药师佛,左手做禅定印,右手做慈悲印。从铜佛底部的铭文可知,该佛像铸造于明弘治六年。 戒坛北面东西各有一座面阔三间重檐歇山顶二层楼阁,东阁称慈氏阁,西阁称转轮藏阁,转轮藏阁的建筑形制曾经得到梁思成先生的高度赞赏,称之为“木构建筑之杰作”,是隆兴寺六绝之三。 慈氏“慈氏”是梵语“弥勒”的意译,慈氏阁其实就是弥勒阁,内中供奉的主尊自然就是弥勒。慈氏阁中的弥勒形象与我们通常所见的弥勒可以说是大相径庭——站着而不是坐着,身材匀称而不是大腹便便,面容慈祥而不是笑容可掬。一般认为,弥勒发展成大肚弥勒是在五代时期,慈氏阁中的这尊雕刻于北宋初期的独木弥勒木雕像,为何就不是“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笑口常开笑世间可笑之人”的形象呢? 在转轮藏阁东北角、慈氏阁西北角各有一座御碑亭。在两座御碑亭北的一大片区域内,立有多通古碑,形成一个小碑林,其中就包括著名的隋“龙藏寺碑”。从简介牌上可知,“龙藏寺碑”刻立于隋开皇六年(586年),碑额为楷书“恒州刺史鄂国公为国劝造龙藏寺碑”,正文亦为楷书,共1447字。全碑文字隽秀,略带魏隶遗韵,是隶书向楷书过渡时期的关键性碑刻,在中国书法史上居于承前启后的重要地位,为国内现存楷书碑刻的鼻祖,是中国古代名碑之一。欧阳修在《集古录》中首录此碑,康有为则称其为“隋碑第一”。这是龙兴寺六绝之四。 小碑林北,为大悲阁。大悲阁与其左右的御书楼、集庆阁均始建于北宋开宝四年(971年),为宋太祖赵匡胤敕令铸造的千手千眼观音像专门修建。大悲阁,面阔七间,三层三重檐,阁前有廊。底层廊檐下悬三块匾额,自东而西为“调御丈夫”“慧眼无边”和“慈云广覆”;明间及两次间门楣上也有三块匾额,中间为“白毫相光”,东侧为“佛光普照”,西侧为“寻声救苦”。其中的“白毫相”是佛祖如来的三十二相之一,说佛祖眉间有白色毫毛,右旋婉转,如日正中。“寻声救苦”用白话来说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召之即来,随时为信众排忧解难。阁前檐柱及门侧楹联多幅,其门联为:“妙相显光明非空非色;净因传定慧不灭不生”。 阁内石砌须弥座上,即是隆兴寺镇寺宝物——铜铸千手千眼观音菩萨立像。该菩萨像铸造于北宋开宝四年(971年),通高21.3米,用铜量达120吨,是我国现存古代铜铸佛像中最高的。隆兴寺又称大佛寺,就是缘于此佛像。佛龛上方悬“三摩妙地”匾额,两边有长联:“宝网绚云霞现耆阇崛山庄严自在慈容问法相变相那是本来面目;金绳悬日月历恒河沙劫普度大千世界示真语实语共证无上菩提”。佛像非常高,抬头仰望之际,顿觉自身之渺小,震撼之感油然而生。 我急于瞻仰剩余两宝,已经无暇玩味这些匾额和楹联之意了,只拍了照。 过“寿槐”,沿中轴线继续北行,就到了弥陀殿。弥陀殿始建于明正德五年(1510年)。殿内正中石砌须弥座上供奉金装的阿弥陀佛坐像,两山为石雕金装十八罗汉。比较有意思的是,阿弥陀佛的两位胁侍菩萨观音和大势至,不是侍立两侧,而是悬吊在阿弥陀佛侧后的梁柱上,并且身量很小,与主佛非常不协调。想来也是自有缘法。 弥陀殿北即是中轴线上的最后一座建筑——毗卢殿。毗卢殿始建于明万历三十五年(1607年)。殿内供奉的铜铸鎏金毗卢佛通高6.72米,总体呈宝塔状;全身共分三层,每层均有四尊分别面向东南西北方向的毗卢佛;三层莲花座的一千个莲瓣上都有一尊小佛像,形成千佛围绕毗卢佛的壮观场面。这就是隆兴寺六绝之五之六的铜铸的毗卢佛和铜铸千佛墩。 整个参观过程,我都很忙,既要瞻仰神佛,又要参观建筑,既要查相关资料,又要记录参观线路,所以等转到龙腾院时,已有筋疲力尽之感。匆匆看了一下龙腾院的经幢、牌坊、龙泉井匾额、北朝石刻造像,就恋恋不舍地转出寺门。 一出寺,我仿佛从远古、从佛国穿越时空,一下子就到了熙熙攘攘的红尘世界,一下子嗅到了人间烟火的味道。 兴隆寺斜对面的一家饭馆,卖着河北特色饭食,我闻香而到,点了牛肉饹烙面和马家烧鸡,大快朵颐。 佛寺,不曾洗去我满身尘烟,然而,那些庄严慈悲的形象,那些义理精深的匾额、对联,那些精致古朴的建筑,总会存于心底。也算是“酒肉穿肠过,佛在心头坐”了,或者说,有此一刻,亦算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