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文按:余鄉宛齋王君私淑明季遺民寒支先生李世熊,寢饋其詩文者近十稔,發願徧注之,門庭藩溷皆著紙筆,偶有所得,即便疏之。乃不鄙固陋,惠然肯顧,賜稿於我,得窺一斑。其腹笥之淵博,鉤稽之邃密,髣髴天社之注山谷,鴈湖之注荊公,眞寒支先生異代功臣也。今公諸同好,疑義相析,庶以發潛德之幽光,垂奇文於永久也。
李世熊,字元仲,寧化諸生。受業於漳浦黃道周。性穎悟,博極群書,論著褒然成一家。凡墳典、經史以及釋典道書、醫卜星緯之學,靡不淹貫。著《寒支集》《寒支二集》行世。又修《寧化縣志》,新裁獨抒,為通儒所稱。
————李清馥《閩中理學淵源考》
《答陳崑良次韻》
寜化李世熊元仲作
南安王志偉仲麐校注
勳名看鏡歎星星,遼落河山一草亭。豐鎬人遐歌露白,鍾陵材盡泣冬青。最憐事往虛麟閣,誰信時來帝豕苓。何日子公清萬里,老生絲繡舊儀刑。
繫年:
此詩當作于永曆十八年(1664)三月前,是時陳璧偕彭士望入閩,彭士望《恥躬堂詩文集·自序》可證:“自吳門歸,偕魚廉卽陳璧之閩南省寒支僧,爲寧化諸子強延師席,卜南廬居之。”
校:
鍾陵,原作鐘陵,據本集諸處改。本集《送伍引之遊金陵》詩小注“鍾山材木斬伐殆盡”,卽“鍾陵材盡泣冬青”事也。
注:
陳崑良:《南明史·列傳二十六》:“陳璧,字崑良,嘗熟人。諸生。兵部司務。安宗立,上二十疏,陳救時八策,督浙餉,調周鶴芝兵。後與子猷從瞿式耜,累官職方郎中歸。永曆四年八月,起太嘗少卿,再泛海至桂林。上南直浙閩恢剿方略,擢僉都御史,總督浙江軍務,恢剿閩、直,未行而桂林亡。”
勳名句:杜少陵《江上》詩:“勛業頻看鏡,行藏獨倚樓。時危思報主,衰謝不能休。”崑良是時六十初度,而勳業未成,攬鏡自照,鬢已先斑矣。星星,髮白也。
遼落句:遼落河山,獨此草亭,崑良不遇,時遭鼎革,閒廢於家,惻愴可知。
右文按:老杜《暮春題瀼西新賃草屋五首 》其三:“乾坤一草亭”。
豐鎬句:周都豐鎬,後淪爲秦地也,當取《秦風·蒹葭》義:“蒹葭蒼蒼,白露爲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此當謂明之兩都繼陷,清虜據有之,明人遐遠,惟歌白露而已。
鍾陵句:蓋清兵取鍾山明太祖孝陵陵樹以當樵蘇斬伐殆盡事。顧炎武《恭謁孝陵詩》:“繫馬神宮樹,樵蘇御道薪。”吳偉業《遇南廂園叟感賦詩》:“鍾陵十萬松,大者參天長。根節猶青銅,屈曲蒼皮僵。不知何代物,同日遭斧創。”《蘆洲行詩》:“萬束千車運入城,草場馬厩如山積。樵蘇猶向山中去,軍中日日燒陵樹。” 皆清人斬伐陵樹殆盡之證也。泣冬青,元僧楊璉真迦盡發杭州宋諸帝陵,義士林景熙等往收帝后遺骨,於埋處上植冬青樹識之。謝皋羽有《冬青引》詩記其事。
最憐句:陳崑良嘗爲明兵部職方郎中,此謂昔之麟閣虛以待之,惜其不遇大用也。
右文按:此未必專謂陳,或歎朙之無人也。
誰信句:豕苓,卽豬苓也,淡滲利濕,行水祛濕之要藥也。《莊子·徐無鬼》:“藥也其實,堇也,桔梗也,雞壅也,豕零也,是時爲帝者也,何可勝言!”豕零等皆賤藥也,帝,君主也;夫藥無貴賤,癒病則良,藥病相當,故便爲君主。清人之初,本建州女眞也,明太宗封其先爲都督,萬曆季年其部乃竊據關外,遂僭帝號,入主中原。此蓋言豕苓賤藥,未必可得爲君,昔乃本朝臣屬,今乃反噬相圖。
右文按:或云韃酋奴兒哈赤名即野豬皮意,是眞帝豕也,一笑。
何日句:子公,陳湯字子公,爲西域副校尉,率西域諸國兵與都護甘延壽破郅支單于,出百死,入絕域,懸旌萬里,揚威西域。事詳《漢書·陳湯傳》。此蓋期崑良建功業如陳湯也,欲其驅清虜,安天下。
右文按:此即俗間艷稱之“犯強漢者,雖遠必誅”本事也。
老生句:李長吉《浩歌》:“買絲繡作平原君”。言平原君好士,可重,宜買絲以繡其像,黃金鑄范蠡之意。末句取李長吉詩意,謂崑良若功成,則李元仲雖一老書生則當以其爲典型慕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