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扭转局面的希望再小，也要坚持到最后一刻

文化 2024-09-23 23:14 北京

上周三，小镇在《做好谈判失利的准备》一文谈了下对欧盟电动汽车反补贴关税谈判的看法，认为要做好谈判失利的准备。

发文第二天，中国商务部长在欧盟总部会见欧盟委员会执行副主席兼贸易委员东布罗夫斯基斯。如果仅从会见结果上来看，似乎情况有所好转：一是双方表示继续推动价格承诺协议谈判，通过友好磋商达成双方均能接受的解决方案；二是原定9月25日举行的欧盟贸易防御手段委员会会议取消，原本这次会议将对是否正式对中国汽车征收关税做出决定。

但小镇反而认为除非奇迹发生，否则欧盟对中国汽车征收反补贴关税已成定局，价格承诺方案很难成真。

明明会见取得好的进展，但为什么小镇的判断反而更加悲观呢？

首先解释下价格承诺协议和欧盟贸易防御手段委员会。

“价格承诺协议”指的是商品出口商向进口国做出提高出口商品价格的承诺，一般是一个最低承诺价格，以消除对进口国相关产业的影响，换取进口国免于加征关税。十几年前，中欧光伏反倾销谈判就是通过签订价格承诺协议达成和解。

而在9月19日中欧双方代表会见之前，中国汽车企业提供的第一版价格承诺方案被欧盟拒绝了，当时欧盟委员会发言人表示最低价格承诺方案并不能消除补贴的损害影响。

欧盟贸易防御手段委员会是专门就反倾销和反补贴事项进行讨论的委员会，按照欧盟议事规则，当欧盟委员会做出涉及反补贴和反倾销的决定后，欧盟委员会必须咨询这一委员会的意见，这个委员会能够以“有效多数票”否决欧盟委员会的相关决定。

“有效多数”是欧盟目前实行的表决制度，来自于2007年欧盟成员国签署的《里斯本条约》，条约中“有效多数应定义为理事会成员的至少55%，其中包括至少15名成员，并且代表的成员国的人口总数至少占联盟的65%”。

如果中国想要阻止欧盟在11月正式实施针对中国汽车的反补贴关税，就必须在欧盟贸易防御手段委员会会议上，获得至少15个成员国反对，且反对的国家人口至少占欧盟总人口的65%。

9月25日的欧盟贸易防御手段委员会会议虽然已经取消，但是欧盟不准备给中国留下太多时间，预计大概率延期到下一周就要召开，这就意味着争取欧盟成员国反对加征关税决定的时间只剩下十天而已。

小镇之前在《做好谈判失利的准备》已经简单分析了下，难度很大。

目前法国是最坚定要求对中国汽车加征关税的国家，这事本身就是法国汽车工业行业推动的。雷诺CEO兼欧洲汽车制造商协会代理主席卢卡·德·梅奥在4月曾发表公开信，信中说全球汽车市场中心已经转移到亚洲，而中国在电动车领域的迅速崛起已经对欧洲汽车工业构成巨大挑战，呼吁整个欧盟团结起来应对中国的挑战。

目前法国、波兰、罗马尼亚、丹麦、爱尔兰这五个国家坚定支持加征关税，仅这五个国家人口占比已经达到30%。尤其法国极为坚定，今年4月王部长访法，当时外媒曾说安排与卢卡·德·梅奥会见，但最终没有任何公开报道，而上周王部长再次到欧洲磋商，干脆没安排与法国进行沟通。

这次沟通的重点实际是意大利，小镇在上周说做好谈判失利的准备，关键就是写这篇文章前，意大利态度有所松动，而在发文当天王部长刚与意大利企业和制造部长阿道夫·乌尔索会见，会见后的新闻通稿中意大利方面态度是“不愿看到欧中之间摩擦升级，这将损害各方利益。希望欧中双方通过对话磋商，妥善解决欧盟对话电动汽车反补贴调查”。

但是之后有外媒透露了，会谈中意大利副总理兼外交与国际合作部部长塔亚妮说“（意大利在汽车关税上）支持欧盟的立场”，这就意味着意大利不会反对加征关税，而意大利占欧盟人口的13.15%，这就意味着目前支持加征关税的国家人口占比已经超过40%，无论如何都无法达成“有效多数”反对加征关税的目标。

更何况，不可能除了上述6个国家以外，剩下的21个欧盟成员国全部反对加征关税，如果态度如此坚决，那也就没有加征关税这事了。

所以，目前阻止加征关税唯一的现实可能，只剩下价格承诺协商这一条路。需要在未来不到十天时间内，提出第二版价格承诺方案，并且能够说服欧盟委员会接受这一新方案。

这几乎不可能。

在王部长与东布罗夫斯基斯会谈后，东布罗夫斯基斯公开发表推文，称双方愿意加大努力找到有效、可执行且符合WTO要求的解决方案，但是他同时强调不影响欧盟调查和最终期限。这个最终期限大概率就是下周。

只有十来天时间，仅从工作流程上就不可能提出一个新的价格承诺方案，并且获取欧盟各成员国的支持，这不过是给个台阶，多少表达欧盟愿意进行沟通的态度，避免等欧盟正式加征关税后，中国采取态度强烈的反制措施，这也是中欧双方互相表达善意。

但现在的欧盟内部对于价格承诺方案并不感兴趣。主要有三方面原因：

一是前车之鉴。

上次中欧光伏之争，最终以价格承诺的方式和解，但是之后欧盟光伏企业仍然被中国光伏打的节节败退，虽然主要原因当然是欧盟企业自身问题，但是从欧盟的角度，当然会认为当年的价格承诺方案是一个错误，甚至欧盟内部有人认为上了当。

二是欧盟内部政局影响。

现在欧盟内部极右翼势力开始抬头，虽然短期内并不会改变欧盟政治基本格局，但是德国、法国以及其他一些欧盟国家政府都要面对执政不稳的危机，很难在对华汽车反补贴关税问题上让步。

三是利益得失。

从利益角度，如果以最低价格承诺的方式结束针对中国汽车的反补贴调查，那钱都被中国企业赚走了，欧盟又得到了什么呢？但如果采取加征关税的方式，钱可是到了欧盟国家手里。

不考虑其他因素，仅上述三点就很难让欧盟同意价格承诺方案。

当然话也不能说得太绝对，国家之间的贸易谈判非常复杂，可能看上去已经注定失败了，但是当发生重大意外事件或者更高层力量的介入，就能够为谈判提供更多的可能，甚至在骤然间改变谈判的结果。

一个典型例子是1999年中美就中国加入WTO进行谈判，当时谈判已经陷入僵局，美国谈判代表突然提出非常苛刻的要求，甚至以结束谈判回国作为要挟。

当然这不过是谈判施压的手段罢了，最终朱总理亲自到场拍板，在剩余7个问题上的前三个做出让步，要求美方对剩余四个问题表达态度，如果能谈成就当天签署协议。几分钟后，美方也做出让步，谈判成功。

关键就是更高层力量介入提供了更大的授权。

中欧的贸易谈判也是一样的，十多年前的中欧光伏案就是由更高层力量介入同欧盟更高层达成一致。但是正如上周谈到的，目前在电动汽车反补贴谈判上，与欧盟直接沟通的仍然是部级层面，如果在接下来一两周内，有更高层级直接与欧盟对话，那中欧谈判还是有可能成功的。

反之那基本就可以宣告加征关税已成定局。

总的来说，希望很小。但是就算如此，我们仍然会坚持到底。

就像王部长9月18日在布鲁塞尔主持中欧企业座谈会时说的“中方会将谈判磋商解决的努力进行到最后一刻”，就算最终还是没谈成，但是决不放弃的态度本身就是有价值的，这可以稳定愿意支持中方的国家，如果中国自己都放弃了，那么因为支持中国正在承受压力的德国、匈牙利、西班牙等国也可能会放弃。

尤其是德国，在7月咨询性质投票的时候，就投了弃权，现在德国正面临国内外非常大的压力，而德国汽车在华销量持续下跌，德国有可能在最终投票时选择弃权而不是反对加征关税，西班牙也不过是刚刚才改变态度。

就算仅仅为了稳住德国和西班牙，也必须坚定态度，这两个国家反对加征关税，才能制衡法国，才有更大希望争取意大利。

否则最终投票结果就非常难看了，这将直接影响之后的谈判。

电动汽车反补贴调查和加征关税不过仅仅是一个开始，尽可能争取一个更好的结果，这很重要。不仅仅影响到电动汽车的后续谈判，还包括铁路、光伏、风电、医疗设备等等一系列中国产品的谈判。

中欧之间的贸易往来和谈判绝不是就这一回合，对我们来说，也需要借电动汽车的这轮博弈积攒与欧盟谈判的经验，锻炼队伍，更要为其他行业面对欧盟调查争取时间，还要借此对欧盟各国进行一轮摸底，搞清楚哪些国家坚定站在中国一边，哪些可以争取，哪些可以作为重点打击的对象。

努力到底，无论成功概率多低，终究有可能扭转局面；就算最终还是失败了，那也无所谓，可以把反制措施的火力集中使用，这就是“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让欧盟各国好好掂量下不同选择的后果，接下来的工作就好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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