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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源于网络】
题记：小时候印象深刻的记忆总与吃食有关，年纪大了回忆起与此相关的情节和情结，真是五味杂陈，令人唏嘘。
《乡食录》25：榆皮面
文 \ 刘勇
榆皮面，不是榆树皮做成的面。
榆树皮混入面食，是崞县面食史上的哀鸿悲鸣，好在它很快就销声匿迹了。
崞县位于北纬38.7度，莫言的高密乡处于北纬36.8度。据农业专家言：北纬37度线上下，气候温和，光照充足，很适宜高粱生长。高粱性情质朴，给点阳光就灿烂得不行。在莫言的小说和张艺谋的电影中，高粱作为文学意象和叙事背景，那画面美得真让人不省人事：一望无际，密不透风、火红炽烈、野性摇荡……
闲适无聊，上网搜了下：电影《红高粱》中的高粱是什么品种？显示结果是：那种红高粱就叫红高粱。这真让人无语。我们无法追溯高梁是如何被祖先驯化的，但现代杂交后的品种确实很多。于是瞎想：张艺谋选择的那片高粱地的品种，是杂交后的“二牛心”“灯笼红”“闯王奎”？还是别的什么叫不上来的新品种。谁碰到莫言或张艺谋，代问问他们：见过“一把抓”“二娥黄”“九头鸟”和“铁杆跳”吗？小时候从父辈口中，就听过这些叫法，眼里看到的高粱，蓬头散发，熟后的颜色也并不火红，是那种黄褐色的，很接近乡人的脸膛。后来推广晋杂5号、忻杂3号等品种，高粱穗颗粒团结得紧密了，产量也上升了，面粉品质却没太大的变化。
高粱面的主要做法是搓鱼鱼。个别光景厚实的人家，将高粱用水淘过，背阴风干，石磨磨成的头箩面，细、白、筋道，用于招待戚人，二箩面自己吃，糁糠酿醋或喂猪。大部分人家不敢奢侈，只是将高粱直接上电磨“一风吹”，磨成的面叫“一烂面”。这种面灰黄粗糙，散散乱乱的，不肯粘合，乡人便将其倒入面盆，于滚水中加温，然后快速搅拌，用这种方法提升它的筋度。即便如此，吃过“一烂面”搓的鱼鱼，蹲茅厕全都会呲牙咧嘴，恨不得用粪叉去掏屁眼。
日本人占领华北，八路军游击队破坏北同蒲铁路，军粮接济不上，抢来的高粱不会做造，问随军汉奸，翻译过去，想不到如此复杂，气得哇哇叫，干瞪眼，便流传下一句民谚：“日本人吃高粱面，没得法法”。你就知道高粱面确实不好对付。
也不知从何年何月起，何人发明了个新法法：那就是取榆树的内皮，石臼捣，磨碾轧，直至其状如肉松，然后掺入高粱面，擀面吃。于是：榆皮面横空出世，成为崞县高粱面的一种新吃法。
崞县大田作物主要是高粱玉米，树木主要是柳树和榆树。高粱和榆树一相逢，榆皮面便胜却其它面食无数。粗糙散乱的高粱面因榆皮的加入，瞬间变得韧性十足，筋道异常，光滑至极。姥娘将榆皮面擀到麻纸厚薄，切成长三角面条，哧溜扑噜入口，几乎用不着咬嚼，那榆皮面，活泼泼，颤悠悠，早鱼贯下喉，丝滑得无声无息。呵呵，拜饥馑所赐。
村里一个北京知青，吃过姥娘的榆皮面，连声喊香叫光，临走讨了一碗榆皮面，不是榆皮面，是榆皮面，你看，我一时也说不清了，就像网言“红高粱就是红高粱”似的，但我想你知道我说的是啥。年后返村，她和姥娘说，回京后让她妈将榆皮面掺入白面，怎么也揉不匀，好不容易匀了些，又怎么也擀不开，真能气死人。这事传开，成为崞县人津津乐道的一个笑话。
后来也有人将榆皮面掺入玉茭面，压饸饹，但毕竟不太正宗，比不上与高粱面，如此的标配。
还记得大舅带我去河滩取榆树皮的情景。满河滩的小老树，享尽了人间风花雪月，可就是矮矮的不肯长大，像小老头，皮糙得坚硬如铁。大舅用镰刀去削，只取背阳的那面，再细的树杆也要留下向阳的一面。问大舅缘由，他说：人活脸面树活皮，如果连阴带阳，削尽一圈树皮，这树就活不成了。他用河泥将树干上惨白的伤口仔细糊好，满脸的歉意。
榆树真是耐皮，只要有一丝皮连着，来年仍会开枝散叶，金黄的榆钱风中招招摇摇，榆钱很好，也有许多吃法。
起初，乡人只取榆树白色的内皮，黑色的表皮随手丢弃。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连年大旱，便连表皮也一并捣碎，半盆榆皮面，只抓几把高粱面，主次颠倒，粗糙得能划破嗓眼。高粱面越来越吃不饱，谁还计较难以下咽。因此：滹沱河滩的小老树，树皮削剥殆尽，一具具死尸似的，实在让人看不下去。
现如今，高粱面比白面还贵，高粱面鱼鱼，因各种调和的加持，仍不失为一道民间美食，而榆皮面却很少有人去做，几乎被人忘了。
忘了好忘了好，忘了就好，可想起来，总还是美的。谁家有榆皮面，可否借一碗，再做造一锅榆皮面。
特别鸣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