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造业一直以来都是穷国致富的必经之路,它不仅吸纳了海量就业,也是促进发展稳定经济的良方。
特别是上世纪80年代开始的全球化与世界贸易组织WTO的成立,推动很多国家开始转向了出口导向型制造业的经济发展模式——让产品走出去、让经济跑起来——这种模式成就了中国的“大逆袭”,全球也因此进入了增长黄金期。
而现在,这个旧范式正在悄然生变。
彭博的经济分析显示,在全球85个欠发达国家中,有近四分之三的经济体(总产值高达25万亿美元)恐怕再也难以从出口导向型制造业中分得一杯羹——制造业,指望不上了!
为什么?
一方面,制造业在全球经济产出中的占比比二十年前要小,更多的财富来源于无形的服务业,不过服务业中主要的利润集中在IT、金融、法律和咨询服务等领域,而且利润分配“极度不平等”,很难带动大部分人富起来。
但另外一方面,这些欠发达国家,因为缺乏完善的软硬基础设施,很难在全球市场竞争中破局。
印度储备银行前行长拉古拉姆·拉詹表示:“想要向上攀登比过去更难了。”
瑞士IMD商学院的经济学家理查德·鲍德温(Richard Baldwin)也给出了一个原因:“市场不再像过去那样,而中国早已抢占了先机。”
为什么其他国家再想走制造这条路,会非常非常艰难?
中国到底抢了什么先机?
前几天,我们说到,2024全球灯塔工厂的数量已经达到172家,覆盖了全球31个国家和35个行业。
而且从总体来看,中国占据半壁江山:已经有79家(包含大陆74家和台湾5家)灯塔工厂入选,占全球总数的45.3%!欢迎点击图片阅读旧文↓
此外,中国目前拥有世界上最多的智慧工厂和自动化终端,已建成数字化车间和智能工厂1万多个,是全球最大的智能制造应用市场。
很多人都在关注在故事的A面:
通过引入数字化技术、自动化设备、智能生产线等手段,工厂全面升级了生产模式,提升了工人体验,减少重复劳动,让工作更有趣且多元……
但它的B面是:工厂对工人的需求数量急剧减少,对技能要求却大大提升:一线工人需要进化为“创新者”与“问题解决者”。但即便如此,制造业也正在向着一种“少人化”甚至“无人化”的模式转型。
到2030年,麦肯锡预计——
欧洲制造业部门约有210万个岗位会消失;
制造业中需求下降最快的职业群体中排名第一的便是生产工人;而需求增长最快的职业群体包括工程师(非计算机类)、计算机工程师等。
所以我们也就不难理解孟加拉国的焦虑了。
孟加拉国的支柱行业之一是服装产业,占孟加拉国出口的90%。
根据Shimmy Technologies的研究数据显示,从2023年到2025年,孟加拉国有多达80%的工厂计划大规模引入自动化设备,每台自动化机器可能取代多达6名工人。当孟加拉国大规模自动化到来时,这些工人的出路会在哪里?是否将成为巨大的社会问题?
制造业走向“无人化”,机器替代了人力,意味着欠发达国家想要“靠工厂改变命运”的路子在逐渐消失。
然而富不起来,就没有办法发展教育,投入科研,
就会长期都处于价值链的底部。
我们很幸运,在制造业“无人化”之前,抢到了先机,
发展出了世界第一的制造业规模。
规模是王道
黄奇帆在一次演讲中说:
“一旦规模上去了,就能够大幅摊薄六项成本,分别是研发成本、固定资产投资成本、采购成本、人力成本、物流成本、市场开拓成本。一般来说,规模经济可以影响到整个制造业成本的30%—40%,一旦达到了充分的规模,就可以把价格压低30%—40%左右,以价格优势打败国外竞争对手。”
一句话总结,“规模是王道”。
我国有超过四成产品的产量位居世界第一位,制造业规模已经连续14年居世界首位。
而且如果你单看中间品(intermediate manufactured goods),这个规模效应更为惊人:从原材料提炼、加工到高技术产品制造,中国能够提供广泛的中间产品,因此也在中间产品领域也扮演着主导地位。
数据显示,2018年,中国的中间产品生产价值首次超过了所有发达国家的总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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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增长速度已经减缓,但中国仍然占据着全球中间产品生产的42%份额,远远超越其他竞争对手,而且似乎已经趋于稳定。要知道,供应链基本上围绕着中间产品展开,而中国因为规模优势,对中间品有着相当的掌控力。
一个例子是“印度制造”的苹果手机。
其实,“印度制造”并不是“完全在印度制造”,更确切地说是“印度组装”,因为所需的上游零部件几乎都需要从中国大陆空运过来,为此苹果必须支付关税,关税约为 22%,真心不划算。
所以分析人士甚至称,苹果在印度的产能,可能接下来并不会像之前计划的那样大扩张,苹果可能接下来会选择加码中国。
可以看到,中国的超大规模优势让其他的国家非常难以竞争。
而且除了规模,咱们还有速度:
市场一有需求,中国制造便能迅速响应,从设计到量产完成一个闭环。
例如在美国快时尚领域处于绝对主导地位的Shein,靠的就是根植与中国的“小单快反”——这是一种以市场需求为导向的生产模式,它强调的是小批量、高频次、快速响应的供应链管理。
所以,即便全球制造体系不断升级,
只要全球对“爆款”需求不断,
中国现有的制造优势也将持续发挥效力。
生产环节的创新
更重要的是,当今的制造业中,
更有大量的(隐性)创新——
近年来,美国智库和学术界对制造和创新关系的讨论持续升温,出台的产业政策的力度之大让不少自由派人士大跌眼镜。但其意图不只是“救就业”,更是要让制造与创新的协同回归本土,保护美国的技术优势。
有一句话说得很形象:
"制造是研发的垫脚石。撤掉垫脚石,上面的研发也就没命了。"
这种制造与研发的双向支撑,在中国制造中尤为显著。
其实很多创新不是“高大上”的技术突破,而是那种从细节出发,通过产业链协作、技术迭代和工程改进,在具体实践中逐步优化的隐性创新。这种创新将整个产业链“串联”,为中国制造注入了不可忽视的竞争力。
前文中,我们提到的理查德·鲍德温在其著作/TED演讲中里提出了“全球化三阶段”的说法:
其中,全球化3.0开始于1990年代,信息和通信技术(ICT)的革命使得思想/创意的传播成本大幅降低,各国在服务、资本和技术流动方面全球化程度加深,促成了全球价值链的形成,大企业将某些业务或生产环节转移到其他国家,以降低成本和提高效率。
而且,在全球化3.0的生产环节,也有大量的专业知识与创新。
首先,设计与生产过程紧密相连。产品设计不仅仅是一个前期的、独立的步骤,而是一个需要在工厂内部不断摸索、实验和完善的过程。
更重要的是,将一个产品设计转化为可以大规模、高效率且自动化生产的过程是一项复杂的工程,其中包含了许多创新。这些创新可能是对生产流程的改进,也可能是对生产技术的革新。这些创新往往需要深入了解生产现场的具体情况,很多时候只有亲身在现场才能发现并实现这些创新,甚至很多都是隐性知识,只可会意不可言传。
在全球化3.0的大潮中,欧美等发达国家将大量制造业转移到了东亚,主动放弃了部分生产环节的复杂且有门槛的专业知识和技术创新。
典型例子如芯片、无人机、电池、液晶面板等等,许多核心生产知识和技术已经在东亚生根,这些“隐性创新”在实际生产中积累和演进,形成了高科技领域的制造优势,而且在这里牢牢地扎住了根,一般都不会动。
未来二十年,中国制造的目标是实现“高质量+高科技+低成本”的三合一模式,并且有望保持制造业全球份额的30%不变,使得“Made in China”不只是规模和价格的优势,而是实实在在的创新力量。
中国制造业虽在全球占据重要地位,但在技术革新和产业链结构的快速变迁下,也面临一系列的挑战。
首先是先进制造技术的冲击。
很多人认为:真正有能力挑战中国制造业的霸主地位的,正是以美国为首的先进制造业界——它以各种前沿技术的结合来解决大规模生产与供应链弹性的问题,未来有可能改变生产的基本逻辑和模式。
这正是现如今美国创新创业界的重心所在。
比如2020年美国投入了大约300亿美元用于先进制造技术的研发工作。
拿3D打印来说——
现在3D打印已经能打印日常大部分的产品了,想象一下20年后,大多数家庭都拥有个人3D打印机,就跟现在的手机一样,人手一台,用于打印日常用品,餐具、家具和玩具,人们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和口味进行定制,想换就换,材料也都可回收。
那这样一来,大型工厂和大型生产设施是否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我们还需要仓库、运输系统和供应链吗?全球供应链是否将变得更分散、更“去中国化”?
面临这样的挑战,我们能做的是关注在可见的未来不能被3D打印的产业领域。比如,高度复杂度的电子设备、多材料复合产品、疫苗/生物药等高复杂多步骤强控制的产品。
总之,要复杂,不要简单。
其二,我们应该看到中国制造的“无形失地”:
生产性服务业
无论是现代服务业还是先进制造业的深度融合,都依赖于专业化的生产性服务业支持。尤其在实现高质量发展的目标中,生产性服务业的专业化、数字化、高端化升级将成为推动制造业和整个经济体系进步的重要动力——而这正是当前中国制造的短板之一。
黄奇帆在一次演讲中举了苹果的例子说明生产性服务业的重要性。
苹果每年在中国生产约1.7亿部手机,在中国制造环节能拿到的利润却不到总利润的10%。而苹果本部通过掌握产业链上的研发、物流、金融结算、售后服务和低碳管理等核心服务环节,将高达500亿美元的利润收入囊中。
正是通过这种模式,苹果在全球供应链中不仅赚取了丰厚利润,还有效控制了产业链的知识产权和技术标准。而掌控了服务业的苹果就成为了整个产业链的“祖宗”,即便没有自己的制造工厂,依旧是利润的主导者。
目前,许多生产性服务环节是置于制造业内部的,未来将有更多生产性服务环节,如研发、物流、金融、供应链管理等可以从制造业中分离,成为独立的市场主体,为更广泛的企业提供服务,形成规模经济。
其三:我们缺少面向C端的,有国际影响力的科技品牌。
关注设计,关注文化,关注品牌。
乔布斯曾说,“设计是人造创造的基本灵魂。” (Design is the fundamental soul of a man-made creation.) 技术与艺术的结合是最具影响力的力量,21世纪的突破性公司是那些在伟大的设计和技术的交汇处诞生产品和服务的公司。
中国必须要在设计、品牌、文化上有所突破。
这对于亟须转型到创新驱动增长的中国经济至关重要。不仅仅是一个市场策略,也不仅仅代表了企业价值,更关系到我们制造业是否能升级转型,是否能有国际市场,关系到我们每一个人的未来。
台湾大学陈添枝教授有一本书,《越过中度所得陷阱的台湾经济 1990~2020》,书中说到中国台湾的公司在技术上表现不俗,但却缺乏自己的消费产品品牌。
为何缺乏自己的品牌呢?
一方面,中国台湾市场相对较小,与大陆市场没有融合,这使得小市场难以支撑一个国际品牌的需求。品牌需要大市场的支持,因为只有直接与消费者接触,才能形成独特的品牌风格。
然而,陈添枝认为更关键的问题在于,中国台湾的公司大多由工程师主导,他们注重性价比,追求性能提升和成本降低。这种工程师思维限制了创新,因为它们通常无法捕捉到当下消费者的偏好。
“只有车间思维,没有市场思维;
用车间领导市场,像屁股领导脑袋,一塌糊涂。”
而国际大品牌之所以强大,是因为直接接触用户,市场领导创新,只有足够了解市场,才能够引导公司设计具有风格的产品。
往深里走,这就是——
生活方式、文化艺术、价值观的力量。
可喜的是,文化与品牌正逐渐崭露头角,改变着中国创新生态。
更幸运的是,中国的超大规模市场为创新和创意提供了广阔的应用场景。只要有一点创新创意,就可以利用这个市场的规模优势,快速放大效应,形成新的产业蓝海。中国市场不仅提供了市场机会,还是一个创新的试验场。
中国也需要有皮克斯这样造梦工厂,这不仅是一种市场需求,更是对中国经济的一种梦想——我们需要有自己的审美、价值观、国际性品牌,赢得全球的喜爱与尊重。
我们非常期待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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