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南|自驾情人岛(短篇小说)

文化   2024-08-21 18:01   北京  



肖 南:本名肖亚南,生于一九八六年。从事环保相关工作,爱好读书,业余时间写作。有小说发表于《黄河文学》《百花洲》等刊物。现居上海。






自驾情人岛

文/肖 南

 

下雨的晚上,几辆随意停放的外卖电瓶车挡住小区出口,车子进不去,从门口到马路排成一列,喇叭声此起彼伏。保安室只有一个老人,我排在前面,于是下车帮保安移走电瓶车。等我在车库停好车,全身都湿了。

回到家,老婆和儿子已经睡着,桌子上的饭菜是凉的。洗完澡,我吃了几口菜,肚子疼,在马桶上坐着不想起来。听到手机响,我从厕所出来,挂断电话。老婆被吵醒,问我吃了没有。我跟她讲堵车、推电瓶车淋雨的事情,肚子也不舒服。她倒一杯热水给我。手机再响,是个陌生号码,接通后里面传来一个声音:“是陈月锋吗?”南方女人的口音。我问她是谁。她说:“你是陈月锋吧?”我说:“是的。”女人说:“我是李丽啊。”我挂断,手机扣在桌子上,继续吃。老婆问是谁,我说是电话推销。她看我一眼,走向房间,关门前说:“不是肚子疼吗,你还吃?”

第二天,我出门,乘上出租车,驶过两个路口后,打电话给李丽。

接通后她说:“陈月锋,没想到这么多年你还没换号码。不好意思,昨天那么晚了还联系你,肯定打扰了你。”

我问她有什么事。

她说:“我在上海。”

“哦。”我说,“我已经不在上海了。”

“啊?这样啊!”她说,“我就想问问你,你知道李明军在哪里吗?我联系不到他了。”

“我不知道。”我说。

“哦,这样啊。”她说话的方式没有变,仿佛看到她忽闪着的眼睛,“张鹏呢?”

“也没有联系。”

“那我明天回去好了。”她说,“你结婚了吧?”

“是的。”我说。

“时间过得好快啊。”她说,“我这次来出差,以为在上海见不到李明军的话,起码能见你一面。”

我当然在上海,我也可以去见她,如果我想的话。我没再说话,等她挂断电话。

 

 

很多年前,我在湛江出差了八个月,也可能更久,在一个自来水厂的项目上做施工员。那是我唯一一次出差那么久。

我本来应该留在公司,做工艺设计、图纸绘制等工作。公司里频繁有人离职,同时不停招新人,偌大的公司,人来人往,却没几个能马上接手工作的,只好派我去支援现场。

那时我对出差抱有很大的热情。从得知要派我去,就期待着好玩的、好吃的,希望见识各样的人生。我幻想住在海边的小旅馆里,工作的间隙,坐在窗边看书,抬头就能看到远处的海滩。

出发前,项目总工让我联系那边暂时负责现场的李明军。

他是材料管理员。新项目经理还没到任,他对现场情况了解较多,许多事情都是他和总工对接。

我第一次打电话给他,他热情询问我的出发计划,问候我的妻子、孩子,和我聊他在项目部的感受。我们在公司见过一次,关系限于相互知道彼此的存在,他不知道我其时单身一人也正常。电话中,一直是他说我听,我偶尔插几句。他那股亲热劲儿让我不舒服。我不太拒绝别人,也从不表露不满。这可能会被误解为我是个好说话、善于倾听的人。他继续说着,没话说时,就再问一次我的行程,不等我回答,又东拉西扯起来。我说了几句带情绪的话,不时说我还很忙。他似乎没有听懂,直到有电话打进来,我告诉他必须结束通话。他最后说:“再见,上飞机前联系我,安排车子去接你。”

我出发前给他发了短信,下飞机后,打开手机,看到未接电话提醒,以及两条短信:“粤A ×××××”,“外面停车场”。我在停车场转了几圈,找不到那辆车,走回机场门前躲太阳。李明军打电话问我到哪里了。我说没找到那辆车。他说:“不会吧。”又说:“错了,我发给你。”

我默记着他发来的车牌号,再去找。在出口一侧,一辆白色别克车里下来一个身穿黄色连衣裙的女人,挥手喊我。我问她是不是李明军派来接我的。她说是。

我上车,系好安全带,问她是不是项目部的同事。话刚出口就后悔了。

上车后,我用鼻子寻找异味,生怕身上的汗臭味会让她反感。车里很香,我有些别扭。

我偷偷看她:她的头发顺直垂下,一侧编了一根小辫子。人不是很漂亮,但皮肤白皙,各方面看起来都很得体,说话时,有一种迷人的气质。怎么看也不像项目部的人。

我们到了,项目部里的人见到她都不说话,可是看得出来他们都认识她。她走在每一个人那里都停一下,问李明军在哪里,没有人答话。墙角一个人,戴着厚厚的眼镜说:“出去办事了。”她换了几个地方,分别都站一会儿,没有人和她说话,她很快就走了。

她刚走,办公室里的人好像很默契地笑了起来。我想趁机打听她和李明军的事情,通过这样的话题,往往可以和同事们很快熟悉起来。然而,我刚要开口,他们已经恢复成之前的模样,专注盯视电脑,或者对着某处发呆。

我没有问出口,也从未再见过她,对她一无所知。直到离开湛江前,才听说了她的不幸。那时候,她是不是还扎着那样细长的辫子,我不知道,也没在意。

 

 

在那之前,我刚离婚。像这世上的很多年轻人一样,在一切都没有弄明白之前,就匆忙结婚,很快离婚。从相亲到离婚,不过两年时间。

李丽也是刚离过婚的女人。

我曾经认为,我们萍水相逢,命运相像,这是一次命中注定的缘分。

有一天,我去开发区管委会负责水厂项目的部门办事,打车去的,回去时找不到车。很久才等来一辆黑车。司机问我坐不坐。她没有发票,可我没有选择。上车后,透过后视镜,才看到司机是一个女人,脸色发白,神态疲惫,眼角有不少皱纹。她好像在努力圆睁着双眼,试图让皱纹不那么明显。她抿着嘴,整张脸看上去,就像一个未长大的女孩却有一份成人的妆容和沧桑。她问我是哪里人,来湛江是玩,还是出差。我跟她说了。她说知道我们的项目地,也送过几次客人去那里,发票不用担心,到时候她买到出租车票再给我。

说了几句话,我的嗓子有些哑。应该是等车久了着急造成的。我问她附近有好玩的吗。她没听见,我哑着嗓子又问一遍。她告诉我,在离湛江不远处的茂名,有一处浪漫海滩,有时间可以去那里转转,以后带女朋友去附近的情人岛玩。我说,我离婚了。她从后视镜里看我一眼,我也看她一眼,然后盯着外面往后走的不认识的南方植物。到地方,我付钱的时候,她给我留了手机号码,说需要用车的时候打电话给她。

到项目部里,李明军问我是谁,我说:“黑车。”

项目部在远离市区的一片荒地上,宿舍在郊区的城乡接合部。那里打车难,下班时,只能坐项目部的车回去。我们都不敢待太晚,早早安排好事情,还没到下班时间就去抢座位,晚了只能蹲在皮卡车的车厢里。有时候因事耽搁,也没有人愿意去接,只好走到很远的大路边碰运气。

那天我和张鹏有事,晚上八点多才弄完。出来找不到车,打给李明军,他说不方便去接。多数时候,李明军下班后也不在项目部。我和张鹏往大路走,小路有点黑,两边的香蕉林里有模糊的影子,我给张鹏烟,他不要。我点了一根,走在他后面。快走了一公里,我想起李丽。打电话给她,听到她在吃饭,我先表示歉意,问她还记不记得我,能不能接我们。她说她记得我,就是不知道我叫什么。我告诉她我叫陈月锋。她问我现在哪里。我说我们从项目部走出来了,往大路的方向走了快一公里。她不说话,似乎等我继续说。我才想到,她可能不知道我说的大路指的是哪一条路。项目部出来有一条小路,两侧是香蕉林。出香蕉林的路口,三个方向有路,我说我们就在右侧那条路上。她说:“你们就在那里等着,我到了再打电话给你。”我和张鹏在路边的树干上坐了一会儿,往回走,在路口正好遇到她。

第二次坐上李丽的车,她像是跟我很熟了,开心地问这问那。张鹏扶了扶眼镜,小声问我她是不是我的朋友。“是的,很好的朋友。”李丽笑着跟张鹏解释说,“我和他也是第二次见面。对了,我叫李丽。”她说完,在后视镜里看我一眼。

红灯时,她问张鹏的眼镜多少度。张鹏说:“左眼三百五,右眼五百。”李丽笑得更开心了。她的眼睛笑出了泪,红红的,就像一只剥掉一半皮的荔枝。张鹏尴尬地呵呵笑,李丽笑完,说:“对不起。”

电话响了,她看一眼,挂断。再响,再挂断。张鹏问她:“为什么不接?”她说:“不想接。”把我们放下后,她摇下车窗,问我们晚上去哪里玩,我说回宿舍。她挥挥手走了。没走多远,停下来,伸头喊我,我走过去,她仰头看我,眨巴着眼睛说:“发票买到了。下次带给你。”

 

 

现场的工作,不需要每天都待在工地,安排好施工队的活儿,把控好重要的节点,质量不出问题,就没有其他的事情了,除了每周三下午的例会,其他时间自己安排。

尽管如此,在项目上待久了,人也会疲倦。不干重活儿,睡的时间也多,却成天没有精神。

遇到下雨天,大家待在项目部里无所事事,有的人睡觉,有的人玩纸牌游戏。我抱着一些对文学的兴趣,走到哪里都带一本书。到了项目部,掏出书,还担心被人看到,就放在文件里遮住,等到闲下来,拿出来看。实际上,我很少能看得下去。看几页,然后盯着某处发呆,或者困意袭来,闭眼睡觉。

李明军常常把项目部的车开走,下班前才回来。不管什么天气,他总有出去玩的兴致。下班前,他回到项目部,我们昏昏欲睡,他精神饱满地一一发烟,和大家打招呼,仿佛每个人都与他有些心照不宣的秘事。

在项目上没有人管,我却像一个不敢逃课的学生,永远也不敢走出教室。他多次想带我出去,我都拒绝。我越拒绝,他越找我。偶尔出去一两次,我也不知该做什么,不下车,或者下车后呆呆地坐在哪里。李明军把车子随便停在什么地方,放平椅子,躺下就能睡着。他带我去海湾,我坐在石椅上,他不是去玩水,就是去玩那些健身器材,或者去看女孩们拍照,跟她们打招呼。有几次,他搭讪时被女孩同行的男伴找麻烦。李明军针锋相对,然而见好就收,一般也不会起矛盾。遇到胆子没那么大的男伴,就相互劝着躲开他。他不跟着,喊几句无赖话,仿佛自己赢了什么,得意地朝我扬扬头。

有时候,他坐在台阶上,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他像换了一个人,轻声细语,温柔不已,又有一种特有的爽朗和大方,甚至能听出一些柔情和关爱。

更多时候,他把我放到一处喝茶的地方,自己消失不见。许久又容光焕发地来接我。

 

我又坐过几次李丽的车。次数多了,她不要车费,让我请她吃饭。

我说:“谢谢,找个时间一起吃饭。”

一个雨天,我拿着书打瞌睡,被手机的振动惊醒。是李丽,问我在干什么,我说看书。她说:“你出来。”我走到门口,看见她的车停在外面。上了车,她问我有没有事情,我说没事。她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一路上灰蒙蒙的,天空阴暗,雨雾不停,却看不见雨滴。这场雨下完,应该会更热一些。我们到海湾边一个喝茶的地方。路边杂乱地停着车,本来就很小的路,更显狭窄。通行的车子一步一停,总能听到烦躁的喇叭声。李丽把车停在茶摊一侧的路边,可停一辆车的位置,恰好正前方被一辆自行车挡住。我下去,提起车子,挪开,指挥李丽停好车,拿着她的雨伞,还没走到驾驶侧,她就关上门跑了出来。茶摊摆满了折叠木桌和红色的塑料椅子,没几桌人。地上黑乎乎的,很脏。找个地方坐下,老板过来问要什么茶,李丽说菊花,说完捧着脸说:“别请我吃饭了,请我喝茶吧。”

雨逐渐大了,雨滴也清晰起来,风夹杂着雨水打在脸上,却很燥热。雨停后,地面上翻腾起一股温热。

李丽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头伸着,脸上带笑,正要跟我说话,突然脸色大变,翻了个白眼,扭过头去。一个男人站到我们俩中间,弯腰盯着她说:“不接我电话,跑出来找男人了。”李丽说:“我想干吗就干吗,你管不着我。”那个男人嘿嘿笑了几声,说:“我给你打电话,你要是再不接,就自己看着办吧。”

她和那个男人说的话,我听不太懂。也弄不明白他们的关系。男人走后,她跟我解释,我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我感觉有些难为情,好像周围的人都在看着我,而我是一个破坏别人家庭的人。

李丽说:“他是我前夫。”

她好像还要跟我讲更多的事情,李明军打来电话,问我在哪里,我说出来了。他说:“好小子,自己出去享受。”我挂断电话,他又打几次,我都没接。

我看了看李丽,她紧靠着椅背打哈欠,已经失去了讲述的兴趣。

 

回去的路上,李丽跟我讲了她的婚姻。

前夫是她高中同学。没考上大学,李丽跟着表姐,在苏州、杭州一带工作了几年。有一年回家相亲遇到他,聊得好,很快就结婚了。他很普通,可是李丽对他印象不错,觉得他老实却殷勤。相亲后他常常约李丽,意外的小惊喜、礼物也很多。不时往她家里跑,老人也喜欢他。她觉得这个男人值得托付终身。然而他好赌,彩礼钱败光,婚前买的车也差点被抵押掉。他在空调安装公司的工资更是不够用。李丽想离婚,家人都劝她,有了孩子,男人就老实了。孩子出生后,他却依然如故。常有债主上门,吓哭孩子,李丽也流泪。孩子周岁,他们离婚,他拿不出抚养费。他父母希望李丽留下来,又觉得愧对她,因此没阻拦,让李丽把车子开走。她搬回父母家住,以为从此清净,没想到他还来要钱。男人说:“离婚也是一家人,你不能不管我。”李丽爸妈给过一两次,他来得更勤。她父亲打了他几次,才不敢再来上门,却电话骚扰,碰到了也跟她要钱。要债的人也会来。李丽把离婚证给他们看,要债的人说不用糊弄他们,这招不好使。她听不懂。有一次,两个人在外面守了两天,李丽报了警。他们走前扬言,不会就此算了。孩子大了,李丽带孩子去城里租房子住,开始找工作。超市收银员、文员、饭店服务员、酒店前台、保洁,都做过。上班时,孩子放父母家,下班去接。孩子上幼儿园以后,她一段时间没工作,付不起房租,她想卖车,但车子不在她的名下。听朋友介绍,做房产中介时间灵活,把孩子送到幼儿园,再去签个到,其他的时间,自己可以随便出去。后来,她又用在外面的时间开黑车。这样下来,每个月的收入够生活,照顾孩子的时间也多。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已经跑了一年多的黑车。

 

我们到项目部,已经没人了。去往宿舍的路上,李丽开始说些其他的,似乎是想问我的婚姻情况。都被我打岔,没有继续说下去。

那天下车前,我们俩的关系好像有了一些变化,她跟我说话突然拘谨起来,我也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转头看着路边一闪而过的路灯杆、棕榈树,不时和她抱怨前面突然急刹的车子。下车时,一种不舍的情绪萦绕着我。她在车里看我,没有马上走。我们没有再多的话可以说,或者想要说的话,还不到说的时候。

我目送她走远后,进宿舍。宿舍里烟雾缭绕,张鹏躺在床铺上咳嗽,李明军和几个人正在打牌,他问我跟谁出去了。我说:“一个朋友。”他说:“没看出来啊你小子。”旁边的人喊他快出牌,我拿着盆去洗澡。

第二天是周末,李丽一大早就在门口了。我出门听到按喇叭的声音,她的车停在院子里。李丽说:“送你去项目部。”我说还没吃早饭,她的眼睛一转,递给我一个袋子,里面是包子和豆浆。我接过来,上了车。我问她:“这么早出来,孩子呢?”她说昨天和我分开后,孩子闹着不睡觉,她觉得累,就开车把孩子送到父母家。自己也在那里住了一晚。她和我说着孩子的事情,以及她父母对孩子的喜爱,不管什么时候送去,他们都很开心。最好一直放在那里养才好。

李丽问我今天有没有事情,我支吾半天,说不清楚。那天没什么事情,周末,施工队也休息一天。可是我跟李丽说有事情。李丽问我下午能不能出来,我说中午再说吧。下了车,我才发现我的手有些发抖。在项目部坐了一上午,他们都没来。快到中午,我下定决心,给李丽打电话,让她来接我。

我们去了很远的地方,那里有一大片薰衣草。李丽拿出相机,让我给她拍照。拍了很多张,她都不满意,觉得我没有找好角度。她拉我和她站在一起,挽着我的胳膊,反拿相机拍了一张我们唯一的合照。我们走了一圈又一圈,在路边的摊位上买了冰激凌。她送给我一顶草帽,让我去工地时戴。

回去时,天已经黑了。一条空旷的大马路,两边是在建的工厂和商务区,虽然路灯昏暗,工地上的灯光照得却像白天一样。她告诉我,我们去的薰衣草园,以后会是一个更大的休闲度假区。虽然不靠海边,但那附近有一个在挖的人工湖,建成后会很漂亮。这一路上的工地,是一个综合产业园,她不清楚那里建成后会是什么样子,只知道会有一个大型商业综合体。工厂区的后面,还会建许多住宅区,一直延伸到海边。

我们停在那个商业综合体边上,看到下面的几层已经完成,里面更高的写字楼还没有搭起来,但可以猜出来以后会是什么样子。李丽说:“我爱湛江。我不想再离开这里了。它以后肯定是一座最美丽的城市。”我站在一堆石子旁边,看着她在一些砖块上跳来跳去,就像一个小女孩在跳房子。突然,她神秘兮兮地喊我,拉着我的胳膊,悄悄地往里走,停在一根混凝土柱子边,手指着一个方向让我看。光线很暗,我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楚,那里有两个人在亲吻,女人和男人轮流发出哼哼声,李丽捂着嘴笑,更紧地挽住我的胳膊。我看着她,昏黄的光线下,她的脸像一张整洁的白纸,皮肤的纹路清晰又分明。我也想吻她一下,我觉得我就要抱住她了。她放开我,悄悄走开。我跟着,上了车,我们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继续开,没走多远,发现一个轮胎气压不足,李丽问我会不会出事。我说没事,大不了开慢点。她一直紧张兮兮。我劝她不要担心,她难以放松。我和她说刚才看到那接吻的一对,她也不说话,只是偶尔应我一声,或者扭过头来,对我僵硬地一笑,然后继续盯着前方,紧握方向盘。送我回到宿舍,她没说什么,就去补胎了。

我给李丽发了很多条短信,都是在反复说今天很开心。李丽很晚才回复我,还打了个电话,但是我已经上床,没有接,挂断了。我告诉她不方便接听,短信聊吧。我们聊了很多,除了感慨当天的愉快,还有对再次一起外出的憧憬和期待。我打的字多,她回复的总是很简短,有时候半天回过来,只有“是呀”两个字。我没有觉得不悦,继续对她诉说。可是我说不出来其他的,有一种冲动鼓荡着我,却不能倾诉更多,最后我觉得心里有些空。

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事情。满脑子都是李丽盯着我的忽闪的眼睛。我想我和李丽之间的关系会不会逐渐加深,直至恋爱、结婚。可是李丽的孩子,她的前夫,她的父母,还有湛江,一个我从未想过会来的地方……越想越不知道怎么办。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我对自己说,不能这样下去。

醒来后,看到李丽很早发来的短信,问我今天什么时候有空,她来接我。我心里又升起了一股甜蜜的黏稠感觉。

 

 

我打电话让李丽下午来找我,她很开心地答应了。

那天,安装V型滤池的不锈钢槽时出现了问题,似乎是长几厘米,怎么也装不上去,汇报到总工处,又和采购、供应商沟通下来,发现是安装方法存在问题。解决好问题,天都快黑了。午饭时我看到李丽打来的电话,只回了短信,告诉她我很忙。我忙完打电话给她,不停地道歉。李丽说:“没事,我来接你。”她越是那样说,我越是紧张、害怕。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V领紧身裙,瘦小的身材被包裹得凹凸有致,脖子袒露出来,就像出现在大街上引起许多男人关注的美女。她上午做了头发,凌乱的额前长发剪成齐刘海,周围的发丝顺畅地掉下来,随着头的摆动有节奏地跳跃。她像换了一个人,只是声音不变。我盯着她看,像第一次认识她,长发让她的脸小了,两只眼睛显得更大。

我盯着她看,问她是不是生气了,再次向她道歉。她说:“没事的,别放在心上。”我还在想着,晚上我们要去做什么,还能不能体验到昨天那样模糊的暧昧感觉。同时也在默默计划,如果今天亲吻她,合适不适合;如果亲她,是蜻蜓点水,还是激烈热吻;如果她拒绝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判断她是害羞,还是根本就不想和我深入交往。脑子里想了很多,脸上不禁热了起来。也不知道车子开了多远,李明军打电话给我。他说:“兄弟你太无情,你们都走了,我怎么办?”我没挂电话,问李丽能不能去接他。

李丽说:“你说接就接。”

我说:“去吧。”

李丽停下车,看着我说:“去不去?”

我挂掉电话,点了点头。

她的脸有些红,胸膛起伏,圆睁着眼睛看向我。

“那我掉头了。”她说。

到了项目部,李明军没在,我打第三次电话他才接。他说:“来了来了。”我没有看到他,只感觉到后面的门开了再关上。李明军啰唆了半天。到大路上,走到路灯多的地方,李明军盯着李丽,问我跟她什么关系,李丽看了看我。我说是朋友。他说:“是女朋友吧。”我和李丽都没说话。他说:“美女叫什么名字?”李丽说:“你问他。”他继续看李丽,问我她是谁。我说:“之前跟你说过的,我常用她的车。”李明军说:“我知道了,成天跟你约会的人是她吧?”我说:“别瞎说了。”

下车前,李明军说:“美女,留个手机号码,以后用车方便。”李丽看向我说:“你问他。”李明军说:“他肯定舍不得给我。”

车子停好,我等李明军下车。我打开车窗,问他有什么事情。他说:“走,去打牌。”我说不去了。李明军说:“走吧,昨天输几百块钱,今天怎么也得拿回来一千。”

我没有看李丽,说:“不去了,还有事。”李明军说:“美女,还有事吗?明天再约会吧。”李丽说:“你跟我说干吗,又不是我打牌。”他拉开车门,拖我下车。我才用余光看了一眼李丽,她的脸上失去了笑容,好像很不耐烦。担心接下来的尴尬,我想今天可能不适合跟她一起出去。还在僵持着,李丽说她走了。李明军关上门说:“明天让他多陪你,我批他一天假。”望着李丽掉头,慢慢驶出,拐弯,直到看不见了,我才甩开李明军,往宿舍走去。

第二天,李丽照常来接我。昨天那样性感的服装不见了,代之以普通的白色碎花衬衫和牛仔裤。顺直的头发,用一根皮筋扎成了马尾辫。一些头发没扎住,掉在两边。快到地方,我问她今天有空吗,她说有事。下班前,我再次打电话给她,她让我等她。项目部的人都走了,她还没到。张鹏问我需不需要开车去接,我正在犹豫,李丽来了。上车后,我想让气氛缓和一些,说了一件项目上好笑的事情。

有一个去年入职的同事,环境工程专业毕业,学习的方向与我们的工作对口。刚来时,彬彬有礼,不抽烟,不喝酒。一年多来,都在外面,前几天调到湛江来,我才第三次见他。这次相遇,有曾经和他一起待过的人听说他来,跟我们说:“这是个烟鬼。”我不信,又问他,确认和我说的是不是同一个人。结果真的就是他。

她说:“这有什么好笑的。”

我说:“你看,他初来时那样子,现在这样子,多大的反差。”

她说:“工作了,抽烟喝酒很正常。”

我说不下去了,也觉得那件事确实不好笑。

往后几天里,我给李丽打了几次电话,只接通一次,我问她忙不忙,她说还行。我感到失落。想去找她,也不敢。我不清楚该不该努力去追求她。在那样的心情里过去了一段时间。

……


精彩全文请见《青年文学》2024年第8期



原载本刊2024年第8期“小说”

责任编辑|李璐

制作|李璐

二审|于亚敏

三审|张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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