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文学瞭望丨阮丹丹:人在天地间的孤独与自由——钟求是《地上的天空》读札

文化   2024-09-20 19:00   北京  


特邀栏目主持:李德南



阮丹丹:中山大学中文系博士研究生在读。作品见于《现代中国文化与文学》《出版科学》等。






人在天地间的孤独与自由

——钟求是《地上的天空》读札


文/阮丹丹

钟求是在二〇一三年的一篇访谈①中,说自己不是给小说取名的好手,很多小说都是写完之后再命名。我对《地上的天空》的阅读,恰恰想从它的题目开始谈起。一口气读完这一短篇小说,再去品味其名字,或许能感受到作者的部分用意。

可以将“地上的天空”视为一种特别的意象,或是小说的“文眼”,尽管它仅出现了两次。第一处是朱一围在病房里写下的一句话,大意是说白云可以从天上到地上,人也可以从地上到天上。另一处在作品的末尾处,有一段类似于点题之笔的描述。小说中的叙述者“我”,站在与朱一围相识交谈的高楼上,将印着朱一围签名的蓝色T恤伸出阳台。那片蓝色在风中飘动时,就像一个移动的秘密,不知道到底会落到地上,还是飘向天空。结合这些表达,再去整体理解作品,我认为钟求是这篇小说最为成功的地方,是写出了个人在天空与大地之间那种既孤独又自由的状态。

故事讲述的是“我”在朱一围病逝之后,帮忙处理他留下的签名本藏书的过程中,意外得知他多年来有一个异性密友,并与这位密友签订了“下一世婚姻协议书”。这一令人难以置信的发现,既让“我”重新认识朱一围,也让作品的主题趋近于表现人世与人心。从讲故事的层面来说,钟求是引出故事和讲述故事的方式是非常巧妙的。主人公朱一围在故事开场时已病逝三个月。“我”作为朱一围的朋友,既是故事的叙述者、情节的推动者,也是具有作者和读者双重视角的省察者。随着“我”的讲述和情节的发展,朱一围的形象愈加立体,小说的思想内涵也更为厚重。

在朱一围的故事背后,倾注着钟求是关于人、生活、死亡和生命等重要问题的思考。他能在一万多字的篇幅内,用一个边缘小人物的生活故事去表达如此沉重的精神主题,足见他在短篇小说艺术方面的自我磨炼和深厚功力。参照胡适对短篇小说核心特征的界定,“用最经济的文学手段,描写事实中最精采的一段或一方面”②,我认为钟求是截取了朱一围生命中最为关键的一个“横截面”,进而写出了人性的多面与复杂。

朱一围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一眼看去,他是身份普通的小人物。在邮局上班,工作平凡;家庭平静,与妻子相处不冷不热;朋友很少,不喜欢社交场合。可就是这样一个普通人,也在努力为黯淡的生活创造些许色彩。他热衷于收藏作家签名本图书并以此为乐趣;在被病痛折磨的日子里,他写下了一些充满诗意的语句;面对死亡,他并不畏惧,反而表现得从容、愉悦;他相信有来世,并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为自己的下辈子做主,足以打破所有人对他的以往认知。朱一围日常而普通的一面,有着边缘人物的孤独底色。他隐秘的、不为人知的一面,则宣示了所有普通人内心对于自由和肆意的无限向往。

孤独与自由,既可分别对应小说标题中实写的大地与天空,也可暗指人在现实生活与精神世界中的状态。如果说孤独代表了个人在世俗生活中的精神受困,那么自由便是人寻求精神出口的重要方向。钟求是在谈论文学如何面对世界的精神障碍时指出,文学需要诚实、需要受难、需要救赎。③ 他用朱一围的故事,诚实地揭示了生活的轻与重,也写出了人的精神受难与自我救赎。

人生而孤独,却又向往、创造着自由。这是一个关于人心与人性的命题,无疑也是文学的永恒主题。无数的作家,都在无止境地探索以何种方式去表现这一主题。细读这篇小说,我认为钟求是所采取的手段之一,是以巧妙的谋篇布局淡化情节的冲突,从而侧重于表现人心的隐秘。

朱一围多年来保持一段地下恋情并签订下一世婚约,是作品着重揭露的秘密。如果用世俗的说法来形容此事,那就是婚外情和出轨。假设故事采用顺叙的叙事方式,朱一围的所作所为势必会引发家庭震荡,甚至要上升到伦理评判的高度。作者显然没有这样做,反而写出了这一秘密事件背后存在的合理性。当然,它属于文学世界的合理,与现实社会中的价值立场无关。他将秘密的浮现,设置在朱一围去世之后,穿插在处理藏书的过程之中,并且借当事人陈宛之口说出。这些都能起到消减冲突的效果。当隐藏秘密的主人公已不在人世,世俗谴责与伦理评判都变得没有意义,作者就可以将更多的笔墨集中于人的内心世界和人性的隐秘层面。

在此意义上,钟求是对秘密的设置颇具创造力。他以秘密为中介,毫不违和地连接起朱一围的不同部分,将多种人格特征妥帖地安放在一个人物身上。朱一围的秘密及其连带的问题,不仅是理解人物和读懂作品的关键,也暗含着钟求是想要借由这篇小说去言说的重要话题。正如朱一围与“我”在某次聊天时所说:“只有在例外的地方,才能找到秘密的出口。”④ 朱一围的例外就在于他的人格反差,他的秘密之事。他为何会那样做呢?作者去表现朱一围与陈宛女士的秘密交往,真的只是在书写爱情吗?

结合陈宛对两人相识相交的回忆和描述,我认为他们之间的感情,以婚约书为界可以分为两个阶段。前一阶段中,两人的交往更多是友情,是两颗孤独的心灵在彼此靠近。而在这之后,两人的关系因一纸协议发生了微妙且重要的变化。根据作品中出现的时间线,可以推测出他和陈宛签订来世婚约书的时间,应该与他被诊断患有下咽癌的时间非常接近。基于此点去考虑,他要与陈宛相约来世结为夫妻,就不仅仅是情感上的冲动,更是在反叛过去的自己,也包含着他面对来世和死亡的态度。

至此,作者在这篇小说中隐藏的重要话题——文学与人的关系,也逐渐显现出来。作品中多次出现的小说《第七天》就是一个关键的解读密码。关于《第七天》的引入,钟求是做过正面说明,说是为了借用它关于死后场景的阐述,同时帮助读者展开想象。⑤《第七天》代表了文学对于朱一围的影响,也是朱一围生命中所有亮色的根源。如果读者再去延伸阅读《第七天》这部小说,便能理解朱一围为何要与陈宛签订来世婚约,又为何能以坦然、愉快的心情等待死亡的到来。《第七天》讲的就是人死后的故事。它虚构了一个死后的世界,在那里没有悲伤,也没有疼痛,人人死而平等,相爱的人还可以再相聚。从某种意义上说,《第七天》与这篇小说在文本内外形成嵌套和互文关系,这拓展了《地上的天空》的空间与深度。

在一部小说中去表现另一部小说对人物的生命态度的影响,是钟求是为文学正名,表达自己文学观,乃至世界观的一种特殊方式。文学对人的影响,文学慰藉人心的力量,集中体现在朱一围生命的最后时光中。文学作品中的虚构和想象,让他相信有来世,相信生命可以永生。在困厄和痛苦的日子里,文学作品中的人物命运,文学所传达出来的温暖和信仰,与他自己的生命体验形成了深刻的联系,并且最终改变了他面对病痛和死亡的态度。就像朱一围在纸条上所写下的:“我准备好了,去另一个世界。”

文学的助益,让《地上的天空》后半部分的基调转向轻盈的审美和生命的哲思。朱一围写下的那些闪烁着诗意光辉的语句就是最好的证明:“对书上的文字,一双眼睛便是一次公证”;“在对不起上面贴上邮票,从那边寄给这边的你”;“真正无限的,不是死亡而是生命”。一个“撤退人士”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完成了对自己的反叛,找到了面对死亡的勇气,终于能既孤独又自由地徜徉于天地之间。它反过来也印证了文学对“诗”与“真”的永恒追求。



注释:

①钟求是、姜广平:《像生活一样永久的文学小人物:钟求是访谈录》,《朔方》2013年第12期。

②胡适:《论短篇小说》,《新青年》第4卷第5期,1918年5月15日。

③钟求是:《文学如何面对这个世界的精神障碍》,《小说评论》2019年第2期。

④钟求是:《地上的天空》,《收获》2021年第5期。

⑤钟求是、李徽昭:《用文学为一代人做生命注解——对话钟求是〈等待呼吸〉》,《山西文学》2024年第4期。



原载本刊2024年第9期“声音”

责任编辑|李璐

制作|李璐

二审|于亚敏

三审|张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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