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绽放的春芽(1)

文摘   2024-10-02 18:00   河北  

作者/李忠文

有关二猴子的死讯是三娃子说的,两个人在建筑工地打工,当天一块儿干活。他说二猴子是被砸死的。那天,缆车上升十几米后突然坠落。二猴子来不及躲避,铁车码着厚重的砖块全砸在他身上。随着巨大的声响,二猴子瞬间消失了。尸体像失去水份的落叶黏在钢板上,惨哪——!

三娃子在电话里呜呜咽咽地说着,声音止不住的颤抖,像是光着身子落在冰窟里,仍然余悸未消。两个远在异乡的打工仔,一个意外死去,另一个成了身单影支的孤雁,阵阵哀鸣把死讯传到家里。当然,这也是开发商的授意,通知死者家属处理后事。
二猴子妻离子散,他的家名存实亡。一所破豁敞院子,墙院倾颓,杂草从散落的砖缝里长出来。房门紧闭,铁锁生锈。窗玻璃坏了几块,桌面覆了铜钱厚的尘土。春芽带着孩子离家很久了,不知去了哪里。这里死气沉沉,成了荒芜的鬼宅。

电话是二猴子的母亲王婶接的。老王头死后,她成了当家人。说当家,也是虚名,其实她连自己的家都当不了。凡事看三个儿子的脸色。大儿子让她去,她推辞不掉。三儿子叫她来,她照样拒绝不了。王婶年过半百,额角的鬓发灰白一片,黑瘦的脸颊皱纹不多。只是门牙下岗了,嘴巴瘪进去,说话漏气,貌像比实际年龄大一些。别看身体瘦,走路一阵风,脚板踩着地皮咚咚响,身子骨蛮结实。

三个儿子都成家了,按说她该享清福,可她闲不住。天生操心劳力的命,丢下锄头抓扫把,帮完这家忙那家。从田里回来,顾不上喝水,先抱孙子,孩子睡着,该做饭了。没个闲暇的时候。岁月不知不觉爬上额头,辛劳深深的刻在她的皱纹里,留下抹不掉的记忆。
大儿的孩子先后在她怀抱里长大。等到满地跑了,就要奓翅飞,飞走了,再看不见他们的影子。大儿奔四十的人了,身子矮,脑袋大,外号叫冬瓜。开家肉铺,杀猪宰羊,只要有钱赚,啥肉都卖。有人说他往肉里注水,缺斤少两,还说他卖病死的瘟猪肉。村里人骂他钻钱眼里了,坏良心的货。

三邪愣老婆生孩子,需要人照顾,接母亲到家里。小两口开服装店,挣了不少钱。老婆产后体虚,整天想着花样进补。哪些鸡鸭鱼肉排队进了她的肚子,一口的勤快牙,长出浑身的懒肉巴,放屁都油了裤裆。

三斜愣瘦的像只虾,阴沉着一张驴脸,黑的能拧出水来。说他斜,是眼邪。有人说他长着一对母狗眼,冷酷无情,六亲不认。他让劳累的母亲啃窝头就咸菜,自己跟老婆吃小灶。最脏最累的活总是使唤母亲,好像闲一下老太太立马瘫痪似的。比如正吃着饭孩子拉屎了,他捂着鼻子喊,:"娘啊,快擦屁股,清理干净!"再比如三伏天毒花花的太阳晒的满树枝叶蔫垂,鸟儿躲在树荫下张嘴下翅,不敢从阳光下飞过,他会说:"娘啊,田里有虫害,庄稼该喷药了。"

他骂大冬瓜,二猴子不孝,让他一个人奉养老娘。实则上,恨不能把母亲当牛使唤。

二猴子的儿女是春芽带着。她身体瘦弱,缺乏农田劳动,看似弱不禁风,只管在家带孩子。平日绝少出门,跟邻居也无往来,只有饥饿或是听到小贩叫卖才走出来。冬天裹着一件长垂到膝盖的破旧军大衣,趿拉着鞋,瑟缩着肩膀,脸色苍白,把小手放到嘴边咝咝哈哈的呵着白气。头发篷乱,像刚从热被窝里钻出来。夏天窄衣小裙,露着细瘦的肩胛骨和一段嫩白的小腿,一个手捂着酥胸,一手停在额际遮挡阳光。那素手像土豆的嫩芽,十指纤纤,薄掌仿佛透明似的。她伛偻着纤腰,躲避着行人,神情似乎慌张,眼睛不敢跟人对视。总是汪着一点白,似乎含着不尽的心酸和委屈。

二猴子长的凹脸尖下颏,长胳膊细腿儿。瘦干巴巴的小样的确像只猴子。不过这支猴子吸烟喝酒。早上喝,晚上喝,清醒没有醉着多。他身上衣衫破烂可以不要体面,也要抽烟。肚子瘪着不吃饭也要喝酒。没钱就赊欠,说声秋后算账拿了走人。其实,田里一片荒芜,收成少的可怜,一家人连肚皮都填不饱,哪有余钱还债,只好年复一年的累积着。因此,他的屁股后面总是追着讨债人。二猴子搔着蓬乱的,粘着草屑的长发,呲着黄牙,小干巴脸抹布一样挤出深浅的褶子,歉意的笑着:"一定还,一定还!"末了他会说,:"这点钱算什么,老子终有一天发了大财给你们看!"

二猴子迷怜彩票,幻想着中百万大奖,终身受用不尽。但一次次的失望,让他激情成灰。把最后的念想押在赌场,想着撞大运一夜暴富。结果输的更惨。身上的裤子都让人扒了,光着屁股被赶出来。二猴子身无分文,债台高筑,陷入水深火热的悲惨境地。

那一年,国家倡导发展农村经济,乡政府把任务落实到村里。要求村村有产业,家家有项目。村长在喇叭里宣传动员,然后挨门逐户做工作。农村人思想守旧,不思进取,认为搞富业冒险,赔了钱坐大牢的,不如老婆孩子热炕头塌实。村里没人出面,村长就完不成上级下达的光荣任务。为此,挨了乡长一顿剋,工作再无进展撸官换人。村长头疼上火,百抓挠心。饿了两天的二猴子出现了。村长像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明知道二猴子不是干事业的人,国家的钱交给他就等于打水漂。仍然把他当成一面光辉的旗帜树起来。

二猴子是冲银行贷款来的。管他妈的谁的钱,弄到手先花了再说。他骂全村人傻逼,白给的钱都不要,这不是脑子进水,也不是被驴踢了,天生的死木疙瘩,用铁榔头砸都不开窍的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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