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玉华:串门子(二)

文摘   2024-11-12 18:00   河北  

文/魏玉华

我老家不光院子敞,破大破大的,屋子里的炕也较大。东边这间叫“连二”,就是两间相通成了一大间,这就是来我家串门子的人们的“殿堂”。
当然,宽屋大炕的人家还有,只是他们往往有这样那样的“讲究”,大家不便去串门而已!
周围左邻右舍时常来我家串门的,主要是我们“五小队”的我妈妈的年龄相仿的姐妹们、亲戚们。我妈没有繁文缛节,所有的净是随和,温和,大伙儿在我家自在,舒心,开心。而且我妈给大伙儿冬天烧好热开水,注入一个有提系儿的蓝瓷茶壶里,放在炕头儿焐好;夏天晾好“凉白开”,放在钢铝盆里,旁边就是一摞蓝边的白碗。而且,无论冬夏,还总备好一小笸箩旱烟碎,它来自我父亲年年在房坡子上种植一些老叶烟的成果。那时家里没有茶叶,偶尔三婶带来些许,以给大伙儿打打牙祭。若能备着些许花生、瓜子就更是美气啦,可那物质极度贫乏的岁月里,这纯属奢望,幻想!吃点炒花生,那都是一年的希望,只有到过年时才能吃到一些。
当大伙儿络绎的到我家后,有的人一下子坐在炕沿上或炕尾儿,抱着鞋底子低头就纳。只见她一锥子扎下去(腿上放一个厚实的棉布包,针扎在这上面,以免透扎到腿上)扎出一个小孔(这可需要大劲的,鞋底子厚实呀),再拿带粗线绳的针穿下去,之后用同样方式反上来,这样嘶拉嘶拉的纳呀,千针万线,纵横交织成花纹,循环往复地前进。她闷头干起来,不舍得抬起头,甚至连话也舍不得多说几句;
有的打夹支(组成鞋底子的布头儿粘成的布片儿),就拿出自带的破布头儿,用我家的一个小木桌子打。事先用她自家的一点儿白面熬成浆子(面糊),把布头儿一层层的粘,然后拿出太阳底下晒干;
有的给鞋面包鞋口,包不好就找高手教给;
还有做棉袄翻不过身儿来的(这也是技术活儿,得磨练),大伙儿虽忙自各的,但也同时帮助他人,同时相互切磋技艺。
另外,还有更多人干的活儿是补袜子,袜楦大小不一,因脚大人小孩有别呀,所以,到一起互相借用一下就解决了大问题。
再有一个挺普通的活儿,老少都会的,即用陀螺捻线,她们自己夹着一团棉絮就到我家炕沿边上半站半坐,或者直接站在屋地上,唰唰就捻,用以合成线、纳鞋底子、织布等。她们低着头,左右手合作,一上一下,一张一合,这架势有点像谈手风琴,还像是白鹤亮翅,也像是打把势卖艺的,真好看呀!
干活累了,大伙儿也打哈哈儿,说故典,荤的素的大合菜一盘端,炕头儿炕尾儿招呼,炕上炕下联络,大婶笑得高亢爽朗,缩着脖儿;大姑笑得嘎气,响亮;二表姑,笑都带着鬼道,厉害……一片笑声,一片沸腾!
以上这样的事儿,繁荣富庶的今天社会中早就没有了,可六七十年代的人们都是这么走过来的。这历史是汗水开花,智慧结果,家家的必须,人人的平凡岁月!
大伙儿看看,农村人,特别是妇人们串门子,像不像大生产运动竞赛?像不像沙场秋点兵?像不像学术研究?
她们热火朝天,汗流浃背,用千丝万缕编织着清苦而快乐的生活,熬煮着艰难的岁月,乐观地过着日子。就连我们这些混在其间的小孩们也跟着拾乐儿,着迷!
来我家串门子的也有男士,像我大爷,老爷,我姑爷,同小队的齐大爷,范家叔叔等,他们大都是晚上来串门子,我从他们和我父亲的闲谈中听到了很多大是大非。这些是非让我刻骨铭心,也记忆犹新!
如队里的范大爷(跟我父亲平辈),他一米八九的身材,但不挺拔,歪斜着身子走路,两手总放在胸前,远远看去,像是腹痛捂着肚子似的。他长着一张大长脸,异乎寻常的长,还扁扁的,瘦的像块木板。脸膛也黑,一部落腮胡子,乱蓬蓬的。但一双大圆眼,炯炯有神,闪闪发亮,有节奏的睁大忽闪着,因为他有主见,有立场,所以,说话时常比划着手和胳膊,传达出胸有成竹的坚定不移。
有一次,他坐在我家炕头儿的炕沿上说到“工作队”的工作人员在开忆苦思甜大会前的晚上到他家提醒他,要他选择好路线,站好队伍,他学自己当时怒气冲天,急哄哄的说到:“甭扯淡,饽饽在哪儿,我在哪儿!”这话听得我惊心动魄的,瞠目结舌,怕他遭遇批斗,因为那年月他们“四类分子”经常挨批斗,很危险,而结果,他是平稳度过的,我是空怕了一场。范大爷的“刺头儿”绰号也来自这个典故吧!
我姑爷家就住在我家的前院,与我家只一条小路和我家的一个大敞院子之隔。他们一家是从贫苦的文安逃荒来到我们安次县的,他娶了我姑奶奶。我姑奶奶谢世之后,他独自一人带着两个儿子生活,既当爹又当娘,生活得很艰辛、窘迫。他也是苦惯了吧,大冬天的总是穿着破棉袄,洋灰色;还好像没扣子,总用一根麻绳系在腰上,结果,只是腰部严实,其上 、其下则都还是敞着,他穿的鞋子总是旧嚓嚓的,不正装。还经常拿着一根尺把长的烟袋,腰上拴着个烟荷包。他矮矮的个子,一张长乎脸,大大的圆眼,总笑眯眯的要笑出凄苦的样子。
姑爷会喂马牛,所以,总在饲养谷当饲养员,应该是经常住在生产队饲养谷里,因为马骡驴等需喂夜草,需人管理,以免牲口掐架等,所以,他串个门可不容易,但是,他时常来我家,也就是她内侄子家。他总坐在炕头儿,倚着隔断,抽着烟袋锅里的烟。烟火明灭交替着,他的嘴就有节奏的吧嗒吧嗒的嘬着。烟袋锅里火光微弱但像有顽强的不屈的力量,直到烟末子彻底燃成灰烬。

他到我家后,我就赶紧给端上一碗热水(在冬天的时候),这时姑爷总笑眯眯地夸我是个好闺女。
有一次,姑爷说了个事儿也着实吓了我这个听闲话的小孩一跳,他悄悄的说话,我也听到了。说是生产队里有一个小伙子正应征入伍,可他爸爸总怀疑儿子不是自己的,他就尾随儿子身后,去看儿子到大队报名怎么报,听听儿子报的姓是他的吗?结果,没错,儿子跟姓他的姓氏。这样,他就放心返回了。
现在想想,这事儿像是可怕,私密,而校验起来却挺好玩儿,像搞笑似的。
姑爷还悄悄的跟我父亲说某家小二儿,借串门子之名,在很晚了离开人家门口后还偷扒人家窗户,以看女孩睡觉,所以得防他。           这小二确实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名声很不好,大家很看不上他,他挺大人了也没人给介绍对象。
到我家穿门子的还有我大爷,就是我父亲的大叔。他可是个大能人,会木匠。在他家院里光着膀子,颤悠悠的喊着号子和搭手儿拉大锯,汗流浃背的。耳朵后头总是夹着个铅笔,招招摇摇的,是木匠人的标识。他还总侧歪着脖子,探着身子走路,高耸着两个膀子,左摇右晃的,这是累出来的吧。他晚上时常来到我家,喝点水,说说满腹的经纶。这些应是他的难得的放松和快乐吧。
大人们串门子的事儿说不完道不尽,他们交流生活、生产经验,探讨人生的条条道道儿,把水话桑麻,自得其乐,活生生的把清苦日子过成了快慰人生。
我这十来岁的小孩也从中增添了不少的阅历,心中也有了开阔的世野!
其实,我们小伙儿伴们更是串门子的活宝,所以,往往被父母们站到房顶上去喊回家吃饭。
我们同龄伙伴儿几乎要朝夕相处了,在一起玩各种游戏,还因分猫、要狗不均打起驾来等等,这些都是串门子的“佳作”!不像今天孩子们这么孤单寂寞,没伙伴跟玩儿,没有玩耍的去处,可怜!
过去的串门,如今都成了美谈,乃至成了不尽的财富,回味起来如数家珍,如饮醴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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