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系四合院（6）：大化的冬天

文摘 2024-10-11 18:05 河北

文/刘邴全

那年冬天显得特别冷。

其实，真要让我说出它的冷来，却又说不出。大地本没有冻的开裂，人的胡须和眉毛也没染上雪白。只是感觉。

晚间，厂生活区大院极冷清，工人们竟不徒辛苦跑几十里路回家守老婆、睡热炕。唯我们道远的和几个单身汉在这儿苦熬，院内空荡荡的，并有清白如水的月光，但没有诗意。偶尔有一、两个人行走，也是缩着脖子匆匆而过。四合院也清冷的很，一片漆黑，已没了过去的灯火辉煌。

干点什么？总坐在宿舍里有些心烦。

屋里待不住，出去走走。电影院也好长时间不演电影了，已破败不堪，一排排的座椅缺胳膊少腿，高台上戳着一台电视机，电视里演京剧，看的只有几个好戏的老头子，都裹着大衣，头缩进去了一半，不时的跺着脚。

找几个长丰老乡聊聊天，便走进机修车间职工宿舍。文礼、景华和振虎这哥几个正喝闷酒，见我来了，文礼便拿把椅子递给我，倒上一杯酒，都是多年的老哥们，我也不客气，坐下喝起来。

话间，文礼长吁一口气，提到厂内改革的事。因供气供电不足，大化厂由原来两套系统压缩为一套系统，厂班子会上，副厂长李祥提议减员增效，全厂两千三百人需要裁员八百多人。一部分去三产，一部分下岗自谋职业。除了按政策精减临时工外，剩下的人由车间主任择优选用。选不上的去三产，或者下岗。

文礼、景华都是技术过硬、有能力、干活表现好的车间骨干，但都有性格，和车间主任都打过架、吵过嘴，脾气性格一向合不来，趁此机会，必然会成为被清理的对象。二人共同举杯，一饮而尽。同时高喊着：“此处不养爷，还有养爷处。”文礼、景华已提前做了去跑保温材料业务的准备，二人已于两天前就向车间主任递交了辞职报告。

酒喝完了，心情很郁闷。我踉跄着走回四合院宿舍，钻进被窝。冬天的风尖的厉害，从开裂的门缝里钻进来，两腿冻的发木，摸摸暖气管，冰凉。该死的暖气工，不知又躲到哪里“捉黑尖”去了。

当了一夜“团长”，天不亮就跑茅房，茅房极脏，尿池里满了槽，大概是哪儿堵了排不下去，黄色的尿溢满一地，冻成平滑滑的冰。每一个茅坑都冒了尖，蹲不下。

早饭不可不吃。饭厅卖饭的老头子皱着眉，挂着眼屎，鼻尖上零着鼻涕，欲滴时，用手一抹，再在裤腰处顺手一蹭，那动作极连贯、极熟练。伙食照旧，开了花的窝头，咸菜条，稀水一样的粥，喝一口，没有热气。我瞅一瞅卖饭口，无奈的摇摇头，没办法。

吴书记走了，贾主任走了，及铁成走了，几个最要好的老乡工友也要走了，大化厂蒸蒸日上、轰轰烈烈的年代早已过去。一种莫名的失落感、惆怅感涌上心头。

保东县一九八五年撤县建市，开了全国第一批撤县建市的先河。一、两年之后，市民们那种原来对建市后的憧憬已大失所望，某些人描绘的像大、中城市的蓝图并没有实现，一切还是老样子。市和县没什么区别，叫法不同罢了。

八六年，保东县空降一郜氏女性市委书记，时年37岁，雄心勃勃、志向远大、壮怀激烈，有把保东县搞上去的决心和志向。当时，正是启用知识型人才的年代。郜书记选中了大化厂，把振兴大化厂国有企业定为发展保东县经济的有力抓手，并提拔一个年轻的清华大学的毕业生商学武为管本市工业的副市长。

商副市长很有魄力，力排众议，从华北石油某企业一名中队级干部跨区域调来保东县大化厂任厂长（一把手，当时已实行厂长负责制），据说此人是商副市长的同学。该厂长姓郭名四，官称四哥，中等身材，大腹便便，笑容可掬。为人义气豪爽，大大咧咧，酒量过人，人称郭一瓶。

市里通过调研，上了氢氧化钠新项目，第一次投资九千万，后两次追加投资，达到一点七亿元。

此消息如同一针强心剂，大化厂的人从上到下一片欢腾，信心大振。原来安排下岗分流的工作全部停止，全员参加培训，学习氢氧化钠新的技术和知识。全厂上下沉浸在一种无比的喜悦和兴奋之中。大化厂有救了，大化厂将迎来第二个春天。

为了促进企业的发展，促进地方经济的发展。河北电视台与河北日报两家主流媒体来采访保东县大化厂的事迹，由我负责接待和安排采访的有关具体事宜。

两家媒体共采访了两天，从基层工人到中层干部，以及到厂级领导；从班组车间到有关科室。全程由我安排并陪同。采访结束后，两家媒体出了样片和上报小样，让我观看并征求意见。我便把小样和样片拿给四哥和商市长定夺，四哥看都不看，大大咧咧地说，你看着行就可以了。商副市长不愧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看了两遍，然后提了两条中肯的意见。

审稿结束，四哥提议，两家媒体的工作人员劳苦功高，必须好好答谢一下。他让我定了保东县最高级的饭店凤凰楼，凤凰楼坐落白洋淀边，千里堤上，菜品有地方风味，并邀请商副市长作陪，席间，四哥精神亢奋、语言周到亲近、发挥自然流畅，岁数大的叫哥，小的称弟。一会儿赋诗一首，一会儿说一段调侃段子，一会儿引起阵阵掌声、一会儿逗的大家哄堂大笑。别看平常粗话连篇，骂骂咧咧，酒场上却是文雅大儒、字字闪光、句句精典。

一会儿功夫，二两半的杯子，四哥喝了四杯，依然是脸不变色心不跳。他在我耳边小声说，商副市长爱跳舞，喝完酒找个舞厅跳几曲，你提前联系一下。

我马上在淀边联系了一个舞厅，吃罢午饭，马上转入下一个节目。

霓虹灯下，商副市长在舞池里与舞伴翩翩起舞，舞步轻盈流畅，动作潇洒倜傥。四哥一手拿话筒、一手举着啤酒瓶，唱一首情歌喝一瓶啤酒，一会儿功夫又喝了十几瓶啤酒。

从歌厅出来，四哥这会儿真的喝多了，他一边趔趔趄趄、东倒西歪，一边东张西望找厕所，看看附近没有厕所，便趔趄着走下堤去，扶着一棵小树着急忙慌的解腰带，小便撒完了，他的身子还一直的幌，此时，他已神智不清，一边幌一边毮腰带，不小心连小树都毮在一起，等他走的时候却走不动，他以为有人拽他，他一边推着小树，一边说，“别闹了，别闹了，不能再喝了”。

一场酒喝下来，让我涨了见识。看到四哥在酒场上套近乎、拉关系的功夫真不浅。虽然人喝多了，但得到了客人的满意，领导的赏识。看来，每一个领导混到一定的级别，都不是白给的，必定在某一方面，有过人之处。真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呀！

八六年冬末我便离开了大化厂，老乡文礼、景华、振虎也先后走了，文礼、景华下海做了买卖，当上了私企老板，振虎跳槽去了商业系统。

又过了两年，种种原因，大化厂终于没有逃脱破产倒闭的命运，两千多人的国营大厂，历经十五年的风风雨雨，还是寿终正寝了。大部分工人失业，少部分人自谋职业，极少数人经商办企业做了老板，四哥却歪打正着、因祸得福，去商务局当了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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