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图 | 鉴片工场 © 电影剧照
作者 | 白圣杰
在嬉笑怒骂间,我们或许能够从中寻找到性别意义上更多的沟通与理解的可能性。影片大胆挑战了传统性别角色,提出了诸多观念反思。它对性别议题的多元书写,关怀了单亲妈妈的生存状况,以及童年创伤对于一个人长久而深远的影响,进而呼吁一种包容开明,坚强独立的生存态度。导演邵艺辉用一种轻松幽默的调性,在自我调侃、自我解嘲的氛围中,敏锐地捕捉到当代女性的心灵困境,并在飒爽的风度中,对生活中那些沉重、苦涩的内容付诸一笑。
看完没觉得受到冒犯,某些笑点虽然有点过渡生硬却让人会心一笑,吵架拌嘴也无火药味,整体像经历一场母爱的教育,关于内心小孩学会如何隔离他者“judge”的噪音。
作为社会性动物,自从加入到社会这场游戏,每个人都因为自身的游戏熟练度差异而出现价值落差,落差的客观现象自然引发心理的应激反应,性别焦虑、同龄人焦虑、辈分焦虑。应激反映到肢体和五官的行动,电影里只是两位绅士滑稽的吃蒜吃醋吃瘪,现实就变成抱怨、毒舌、扔碗碟、拳脚相加、摔门而出、踩死油门。社会对每个人都产生异化影响,近期多发的恶性治安事件便透露着整体的公民情绪。宏观的治安事件和这部电影有关吗?我认为这些凶徒和电影中的角色一样,都处于同样的困境:“被他者宣判失败后,失去对自己人格的所有权。”
掌握对自己人格的所有权,听着是多么坚强的权力啊。在成功学的语境下,坚强便是既要做主宰自己人格的强者,也要做践踏别人人格的侵略者。“向弱者侵略,从强者汲取,以达到在社会安身立命。”即使是小学生,也有原始的人格攀比,或者成年人的攀比就源自童年的种子。支配他人人格的侵略行为并不是某性别的专利,可不只有男人会贬低剩女,也不只有女人会否定卢瑟。性别的烙印来自哪里,便是整个社会评价体系,这场游戏的核心程序。
社会运作的基础,正是弗洛姆所说的“逃避自由”。个体恐惧孤独,渴望集体认可,于是让渡出人格的自由,参与集体的演奏充当机械鼓掌的角色,相信努力饰演可以获得他人艳羡的勋章,在努力的程度上要分出三六九等予以匹配的尊重,甚至父辈努力获得的尊重可以世袭到下一代。
于是,孩子为了粉饰自己融入集体,杜撰虚构的游记,让出了诚实的自由;王铁梅一遍遍地浏览读者的差评,陷入自我怀疑的内耗,让出了认知的自由。最甚者便是可怜的小叶,角色设定是讨好型人格,时刻共情他人,于是也就承受最深重的囚笼,一遍遍质疑并改造自我,紊乱的例假反映其错乱的人格。
《禁闭》是法国作家让-保罗·萨特于1945年创作的戏剧。
想起让-保罗·萨特在《禁闭》里设置一个没有镜子的囚室,三个鬼魂互相从对方的话语中获知自身的存在,也互相因为对方的存在而陷入无尽的痛苦。邵艺辉显然不想尝试第一部悲惨剧,现实中被嫌弃的个体假如没有小叶这么大的心眼,恐怕那场安眠药后的情景便是虚幻,照进房间的不是上海的朝夕,而是太平间的冷光和看客的猎奇视奸。
因为观众悲悯于弱小者,王铁梅的拥抱才显得直击软肋。市井里弄油烟味洗衣粉味的世俗微风拂动两人发梢,喧嚣都市中央还包裹着一颗纯净咸度的泪珠,只有诚实接受自我才可以体面告别这场执着的游戏。
《好东西》“绘画的小孩”王茉莉,曾慕梅饰演。
“诚实,是大人最重视的小孩美德。”《好东西》没有落于俗套批判这个美德对天性的戕害,反而通过小孩直击痛点的诚实言语,达到照亮大人自身的目的。小孩正是我们的镜子,片中角色疲于他者的judge,唯独在小孩面前拾取回自我的本初。我们太多的不安就来自出卖诚实的人格,同时面对其他出卖者的欺骗。人彼此的关系经营即使费尽心机圆谎,必然失去本真的爱,不仅是母亲对小叶的无爱,还有普遍的不自爱。唯有诚实才有科学的观察,人格方能得到充分的尊重。
片中局势趋向圆满的关键原因,就是角色们选择了诚实的道路,不在乎因为诚实而暴露在他者目光下的弱点,不care(不在意)你们的judge(批判、攻击)了,我们自由了。于是,小叶修补了童年创伤,王铁梅拥抱新的事业方式,小孩一步步从阴郁走向自信。镜头聚焦于小孩勇气的塑造,其实也是角色们与内心小孩达成和解的演变过程。连同第四面墙的我们,还在疗伤的内心小孩们,心灵也吃到了好东西,消解了过去他者的评价,人格的血肉得到成长。
最后提一点,作为文明的远东之珠,片中上海的包容确实让人感到梦幻,毕竟有电影造梦的滤镜。结合人类发展指数,上海也是中国大陆最接近后现代方式的社会。特别是角色等人谈论一些前卫话题时,居然没有出现让角色或者观众难堪的路人侧目,路人都充满关怀地不干预到角色的视野,角色们的心理自救自然水到渠成,这点舒适度确实做到极致。然而电影终归是作者的愿景,现实怎样,还要静待价值变迁,人事更替,才有个体和他者实现和谐的一天到来。
当然,影片中最为迷人的部分,自然还有那些充满机锋的台词。这些台词时常戏谑、揶揄、嘲弄、逗乐,偶尔也讽刺、鞭挞、反思,十分巧妙地完成了对于女性心理、社会偏见的深刻洞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