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安东
真是久违了,久到笔者都快忘记在电影院看徐浩峰的电影有多过瘾了。
上一次进电影院看徐浩峰的《师父》,还是2015年——9年过去了。
9年足够长,许多的人走散了,许多的念头荒掉了,可也怪,更喜欢徐浩峰了,读他的新书,看他的老电影,于我而言,这是“藏身处”。
巧了,前不久刚与9年前一起看《师父》的朋友小聚,谈及徐浩峰迟迟不挥出的下一剑,然后就看到了新作《门前宝地》9月20日上映的消息,这可真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先去读了小说,喜欢,依然的冷冽隽永,不缓不疾,像天津冬天的一场雪。又去看了电影,也喜欢,坐在黑漆漆的影院里,第一场戏就是冬季下雪的天津,分明是新电影,却有老朋友般的熟悉感,这不就是我心中江湖的样子啊。
徐浩峰的电影,均是武侠题材,又与别人拍的武侠片都不一样——有些导演的珍贵,就在于他的“不一样”。别人在拍打打杀杀,他在拍人情世故;别人在拍上天入地,他在拍一招一式。
什么是人情世故?
武行的孟会长(李媛 饰),是个不会武术的女士——因为男人间不好谈事,脸皮薄,谈崩就成敌人,势必血拼到底。由女士居中谈,随便说狠话,男人只能忍,否则就是没有男子气概。
七奶奶(李梅 饰)与齐铨(安志杰 饰)谈判破裂,临走踢倒了坐过的板凳。踢了板凳,也意味着撕破脸皮,绝了人情,是蔑视谈话的对方,意指“你不配跟我说话”。
武行的人不在街面打架,半个月打一次勒索菜农的混混,名为行侠仗义,实则是双方演的一场戏——混混少要几天钱,菜农就还敢来天津城;菜农还来,混混们就还能收钱;武行则成就了美名。
徐的小说《诗眼倦天涯》里有写:“汉人怎会放弃比武?比武是解决民间纠纷的最小暴力。”这个观点在影片《门前宝地》里又借孟会长的口说了一遍:“武功在世上有大用,枪没用。你有枪,我有枪,冲突只会越闹越大,一块完蛋。降低到用武功,才能解决纠纷。”
徐浩峰说过:“武侠的魅力之一,是里头有中国人的样子。”这些藏于语言和行为之后的“人情世故”,才是理解中国社会和中国人的密码。
什么又是一招一式?
熟悉徐浩峰的观众都知道,他出身武术世家,自幼习武,他的电影的武术指导,都由他亲力亲为,而他的武指风格向来以真实打斗和注重细节闻名,一招一式,绝不含糊。
《门前宝地》的武术指导,是徐浩峰和梁绍鸿两个人。梁绍鸿是谁?叶问的弟子。两人相识于《一代宗师》的拍摄,梁绍鸿负责训练梁朝伟练咏春。徐浩峰的《师父》,里面有咏春的八斩刀,梁师父看了说“有瑕疵”,于是约定要把正宗的八斩刀教给他。八斩刀是叶问最后教给梁绍鸿的功夫,是压箱底的东西,这次是正宗的八斩刀首次在大银幕亮相,我们也算有眼福。
电影里最早展示八斩刀的是唐诗逸饰演的贵樱,两把随手抓起的三角尺,被她使得眼花缭乱,美不胜收。唐诗逸或许是最大的惊喜,从“舞林高手”到“武林高手”,她的转型几乎毫不费力,有点希望她继续往这条路走下去,形象佳、身姿美的女打星,可遇不可求。
《门前宝地》讲的是武行的故事,那武行是什么?
用孟会长的话说:“武行是个小木片,插在大梁大柱之间的楔子,起减压、平衡作用。”武行的兴起,有其时代背景,也因其特定的时代背景,武行注定要消亡。所以电影里,老爷子安排大弟子齐铨接班,而让儿子脱离武行,去银行工作。工作三个月,沈岸(向佐 饰)自认为称职,却在工作时间被行长喊去,与朋友的保镖比武——在别人眼里,还是个武行。
故事的主要矛盾,发生在穿西装的齐铨与穿长衫的沈岸之间,齐铨想改变,不想改变的人推出沈岸来阻止,看似是师门之争,实则是观念之争。一场大战,两败俱伤,两人都被驱逐出了天津,原因是“闹大了,楔子乱晃,大梁大柱很不高兴”。大时代里,个体太渺小了,一身功夫,处处掣肘。
三年后,沈岸归来,已经上位的贵樱忌惮他。沈岸说:“我回来,是与夫人相聚,不为跟你争。”这才放下心来。不料夫人却说:“我要让左右一百米太太平平,什么坏事都没有。”沈岸惊了:“武行就是这么来的。”终究是宿命难逃。
而齐铨呢?这个一意孤行的变革者去了哪里?落得何种结局,又为何没有回来?电影没有讲,却也给了我们大片的想象空间。
徐浩峰的电影为什么好看?除了有他独特的审美腔调,除了打戏精彩,更在于一个“藏”字——这些藏在故事后面的历史隐喻、人物宿命,让电影有了更广阔的、可供玩味和解读的空间。而对我而言,是某种精神旨趣的契合。
《刀背藏身》的自序里,徐浩峰写:“武侠小说是一棱刀背,幸好,有此藏身处。”这也基本是我对他的电影的感触。不出意外,我会去电影院二刷、三刷《门前宝地》,也期待着徐导的《刀背藏身》、《诗眼倦天涯》、《入型入格》能早点上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