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生
梁积林
1
一只苍鹰飞啊秋后的草垛马鞍子上落满时间的霜，大路上有一阵高车轱辘唐宋元明清。一朵蓝莲花在风中飘。取一瓢弱水展开竹简我呀你呀黄沙梁上，风吹芦苇飞絮窸窸窣窣白茫茫的茫，黄昏的天地间又传来银匠铺里的叮叮当当的响。
2
一棵沙棘挂满城堡灯笼寂寞敲门落日在一只鹰的前面飞。那时候风很冷成吉思汗的大辇停在一座燧堡，两头马鹿探出墙头你披着的那条阿拉伯围巾像一个年份。山顶的雪依然白着时间骨骼的铁屑，熬包里点起了如血的盆火你和我。白天里见过的白骆驼。
3
漫漫沙尘风中打开邮筒空空一声雁唳删除短信，好吗好吗好吗好吗好吗好吗好吗好吗好吗。今日是九祁连山那边的朋友带来雪崩的消息喇嘛敲门，一束目光折断裂隙深渊放大世界的疼。好吗，好吗好，吗！
4
我有一次恋爱落日穿针引线云层坼裂苍茫，草丛中马车户掰开一块月亮十三岁的尕尕是个裕固族姑娘，一朵蓝莲花熄灭开放破败的城堡攥在手中。爹：这么晚了你还上山去硎柳。——去呀去呀这么亮的月亮。我有一次恋爱：皮袄，皮车，皮靴……哭啊。我有一地月光：柴刀，山坡，顶雪……嘤啊！
5
一群乌鸦集体公社牛背上的瑟缩古旧城郭，守时守节马匹寂灭铁活嗞呲咦唔咝。平羌口横梁山九碗泉牛十二队一队长长的皮车车队。点烟嘛嗯旱獭洞口边两个牧人晃动天空羊厍，吱呀开门，吱呀关门。
6
突然的子丑寅卯山峦残雪乌鸦针灸几点江山绿色，一队雁阵穿梭缝补两块对接云层哦哦哦哦去岁今日。背影再大也是一个人的苍茫马蹄，马嘶斜阳风轻，叫醒蛰伏在石头里的一粒火籽摇曳灯丝。我听到的是一声冰河坼裂裂锦相思门轴，我所知道的是我在想你。
7
露珠妇女流水妇女揩汗妇女扫雪妇女，点种妇女喊话妇女镰刀妇女破冰妇女。妇啊我奶我妈我妻我姐我妹我姑我姨，女啊给你一个羊虎沟给你一个阿右旗给你一个巴里坤。那从房顶上飞过来的哈萨克斯坦受了多大的老鹰和委屈，两行眼泪我给你。
8
嘀嗒蟋蟀唱民谣再一声是蛇皮二胡流到干涸的低吟，饮一口马鬃在思念里徘徊得沉默如同依据，打一阵响鼻那牧马的人毡衣上有一个黄昏似的窟窿。推开我的左眼又搡开我的右眼秋月之门，哭吧我的青铜，哭吧我的白银！
9
骒马后面的马驹山后面的火车响啊地面沙柴道尔基。擦一根火柴不着一只红喙乌鸦啄着羯羊皮。水桶烂了一道铁箍主义担水的人不在。时间老得像那个豁口前站的老妇：鸡啼鸡啼。血红的冠子映红了整个滩涂爆裂的旧木，牛皮纸。
10
一匹骆驼那时候风很冷一封旧信断垣点燃黎明，车辙深啊浅啊左啊右啊上啊下啊冬眠的词语蜕下了天空。一只蹒跚的沙鸡装订着什么什么的年啊月啊日啊，前羊后驴向一个泉眼边迁移。敲开一块石头取一粒火籽开门开启自己的身体放出影子，慢板哭音。
11
香火旺得诵经声鱼儿在一块木头里游啊，谁能听懂那一声呻吟谁就是一片大海为谁一字虚设的窗棂。两只羊儿北武当岩隙间流沙篆字千年落鹰。老道长的簪发像一墩莲藕的根。远山雪。正午。暖阳。漆红。那门轴嘎了一声。
12
尴尬在尴尬的时间里尴尬心脏上长出了一棵树禾白眉愁须，伊老人坐在墙弯里灰烬的火籽记忆的灯盏白羊卧雪。清风提蓝乌鸦的门鼻儿生锈了须一根火柴撬开，村庄亲亲村庄深深我的村庄像一个拴马的小镇。一个人的喊声空得像天空，那黄昏。
13
脸像一座阿拉伯小镇或者安庆墙壁上的划痕那是神的语言。卸着一匹把远还给远草原还给草原的马的安宁，五月的麦地边众兄弟三棵树像他们推杯换盏的三个酒盅，那一夜兰州真得下雨了风吹西域一个人的身体里有半尺厚的，黄沙黄土。那么山海关呢那是一颗太阳的另一种开放方式。兰波你。
14
过去早已到来麦田的迎风桌上摆上冰川、闪电……和，一声声回流的岸。现在羊群咩叫，月亮像一个绳套；哦，不！不！不！一枚戒指，迎接未来痛苦的分娩未来未来未来，一个害羞的寡妇不肯上船。
15
太阳，那些叶子游出柳枝吐出柳絮的泡沫打个转身，植物生长村庄安宁倾斜的太阳下黄牛编钟。高高山冈上有一座酒樽，大风的酒樽。大风哦我的衣袂一本卷角而潮湿的楚辞，有人有人，涉过我身体的篝灯。
16
阿尔的天空下几个陌生人在林地边抽着烟斗，这时，一个人的头颅多像圣雷米小镇缭绕的烟缕扭曲成一棵旋转的柏树蓝啊紫罗兰的海洋，你的耳朵像一个海湾，一滴火焰的血被海水挤上岸来，火焰的向日葵。
17
斜斜斜斜斜斜突然一个转身如同一个词语的苏醒哈拉库图，唳了一声抛锚在半空或者一个油壶给落日添加些时辰。地平线上的那匹马红漆庄门吱呀黄昏，我的左手和右手两个掘进我身体的水井，你住在我的心上像一座古堡上指指天空空，空空空，公元敲门。
18
那一年沿河的打麦场上起风了飞扬的黎明我的又一次出生。老磨坊的水轮钻取着粮食中的一声声呻吟。舀一瓢吧美丽农妇，你是怎样把骑马石上那一双脚印当做一封旧信揣入怀中，暮色中的黄金，饮水嘶。
19
接受我落日辽阔赞辞的横梁山冈，牧马人头戴众神凝目倒扣翻一页是黎明再翻一页。那老鹰只不过是从中飞出的一个黄昏，拄着鞭杆拳头像一个花骨朵大斗拔谷凉州亲戚抬头远山雪。牧人啊你的草原开阔如，我的身体。
20
我把昨天打扫了三遍又把明天打扫了三遍。高高山冈上一头牛静静地舔着晨露二坝沟里水在不舍昼夜地流走，荒凉大地上有那么多的人在熙熙攘攘来来往往菊花开放，而我只为一个人从我的身后转出墙上划痕，从西藏的一个村子里转出经幡吹白了我的头发。红衣喇嘛。
21
那一日我头枕宝藏，宝藏里面种玉一朵马莲花中嵌着一颗金黄的蜜蜂。你来了那匹马转了个方向你从昨日之门进去又从明日之门出来，惟留今日之门一阵猛雨把那声马嘶洗得洗得洗得一根肋骨，镶在了一座旧时瞭房的，牛肋巴窗户。
22
你所说的灵魂在一个终极者的车上落日如马。向西的大车轱辘像一个爱情故事每一句话都是一颗松动了的钉子。河西大地上的大麦熟了地埂边站着的哪个朝代，如你，如你，岂曰如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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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沟水葫芦瓢月牙一把玉梳子那时我刚好想起你；麦芒麦黄收割机开进了地里突突突突那时我刚好想起你；白马转桩绳走了多少里还是在原地那时我刚好想起了你；柳树底下一口井柳叶如眉水如你那时我刚好想起你；流水的村庄一只老鹰蹲在了山顶的烽火墩上，那时我刚好想起你。
24
一把铁锨，插在沟口，井沿上，爹哦，妈，村庄是一枚别住黑夜长发狗叫声窸窸窣窣的簪子。
25
伸开十指提着十盏灯笼，我在水里找你，我在搁久了的一声潺音里找你，我在青灯木鱼孤寺里找你，我在西域戈壁的一个土墙木楼风中摇曳酒旗的野店里找，你。我的脸是一个巨大的黄昏。
26
一块犁尖旧钟啄木鸟松杆上早晚啄出声声铁音。那铁匠的胸襟就是一个天空把马拴在桩上，屋顶雪一顶鸽子咕咕如谁的袖筒里筒着的两只手相互蠕动，寒气从你的嘴里哈出一把劈柴的斧子吃进一块木头，你陷进一个情感的沼池。暮色里。
27
一把枣，揣入怀中。你的身体像一个城堡，挂满灯笼，毛月风轻，苞米叶子婆娑一辆拉北瓜的牛车驶进村落你说的那边是黑水故国。
28
落日焦黄雁阵啊啊啊啊背影年代一样旧和蛮荒，哈拉库图空城堡荒甸上的磷火结痂了又一次次恶化一次次结痂。来吧：看看墙上牛粪手掌贝壳土伯特女人和三个孩子是幸福的；来吧：看看雪地反光经幡汤汤一头公牛冲下山坡是幸福的；来吧：看看高车轱辘咣咣当当老马蹄迹咯血也是幸福的，毕竟：前方有我们的黄铜茶炊。
梁积林，甘肃山丹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林业生态作家协会理事。甘肃省作家协会理事。甘肃诗歌八骏。甘肃省中青年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参加过第二十一届青春诗会和第九届青春回眸诗会。著有十多部诗歌小说作品集；长诗集《河西走廊诗篇》入选“一带一路”作品百部精品图书，并通过馆配途径到全国中小学图书馆。
sanwenshinianjian2024年第18期（总第566期）
主 编：张新平
执行主编：尤屹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