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琴系列散文诗《乌桕树下》连载（4）《青檀一梦》（外三章）
刘琴：湖北大悟人，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武汉散文学会会员、孝感市作家协会会员，一个喜欢文字与朗读的素心女子。
在微雨的宣化店干沟，在千年古青檀林间，我的衣衫也有几分翠色，穿过烟云发丝亦染一层珠露。枝头无边的青翠和着鸟鸣跌落，砸在我湿漉漉的心头，反复想起沾衣或湿衣的诗句，仿若，这雨随着青檀下了千年。
其实，哪里看得见呢？只能仰视，那是一种无声的震撼。遮天蔽日的浓阴，几人合抱的粗壮，晨钟暮鼓的沧桑。累累瘢痕的树瘤，打了一个又一个的绳结记事，记沧海桑田，记坎坎伐檀，记庄生晓梦。虬曲苍劲的树干盘旋而上，枝枝凛冽，叠叠光阴。淡淡的，看不见悲喜。清净，干净，平静。它们是入定高僧，梦醒千年。没有前身，没有后世。来去随缘，荣枯随缘。
细雨长久地摩挲着树叶，偶尔有几只鸟儿飞过，枝丫间便擎起千万盏碧玉樽，将千百年时光一饮而尽。闭上眼睛，倾听。青檀林深处，隐约有雷声传来。云岚雾霭起于那里，白昼和黑夜，也起于那里。连同梦境中溢出的遐想，一千年前的种子，连同所有对于永恒的幻觉，皆是起于那里。
抬头望去，枝叶婆娑，绿成静湖。我一个人在这里，恍然觉得自己从未触及过半点人间。仿佛被一种亘古流转的旷远和静定包围，被一种生命深处的热流深深涤荡。又仿佛与整个世界之间，隔着八千里的路，隔着三万种夏雨。你说是孤独也好，静寂也好，抑或只是一种蔓延的远意，也好。此刻，我只是默默站在古老的青檀林中，拨醒每一叶小字，以经年的虔诚，深守一袖檀香。这时的我，多像一棵树，而一棵树站久了，便成了青檀林的一部分。
七月，在金岭深处等一场烟雨
夏天的雨，总是在不经意间造势而来，十分猛烈。于是，在七月的金岭深处，我等待一场不期而遇的烟雨。
故人相见，不话前缘，也不话悲欢。古人对酒当歌，你我对一帘雨雾闲话清凉。
影影绰绰里，我看到了幽径的眉，古居的眼，黛山的髻，翠水的裙，摇曳生姿。隔着经年的尘事，不烦不恼，不争不躁，宁静清和。
磨子沟
这块空地上全部是石磨，麻灰色，青灰色，灰白色铺满整个磨子沟。
雷声滚滚，红尘滚滚。大雨仍旧那样用力地触摸石磨，但它摸到的是一轮又一轮的轮回，似乎是石磨在地面上来回转动，发出轰鸣回响。一层一层，看不见昔日的烽烟，只看见今朝的风霜。
当生活被时光的巨磨细致而冷静地打磨，每一道纹路都清晰可见，纹路的另一端又是那样的不可预测，未知之谜，未料之事，我们不能改变，只能照单全收。每个人的内心深处还有另一个自己，与尘世格格不入，与所有人貌合神离。经过岁月地磨合，我们慢慢与另一个自己重叠，磨去满心尘埃，留下雨润风盈，清美娟净。
石磨清骨如霜，在雨中，环环相扣。我们在缘分的轮回里泅渡，在因果的道路上奔赴，那早已安排好的归程。时间煮雨，一些话只想说给风雨听。
物似当时，人似当时否？吱呀悠长的磨子声隔了重山遥水传来，那般萧瑟空寂。是谁，用石磨研磨了屋檐下飘落的雨，投入一段青梅旧事，磨成温婉的金岭风味，又醉了谁漂泊的目光？
大雨如注，石磨寂静无声。此生若不能将天涯行遍，那就在磨子沟生起炊烟吧，把日子磨薄，在磨子声声里说说寻常人家的故事。
金岭的荷塘
白鹭飞飞点碧塘，雨荷风卷绿罗裳。
醺醺然，欣欣然，在幽幽荷雾中，看急雨跳珠，听雨风吹荷，仿佛风过便能闻其香，低眉浅笑，清宁淡致。
雨打清荷，雨中的清荷亭亭玉立，每一瓣都映出雨光，晶莹剔透；荷叶翠绿如染，清亮如玉；跳动的雨珠，溅起点点荧光。荷风袅袅，吹碎了如梦令中的潺潺诗意，白鹭，流水，翠盖，红荷……碎成一片片，波光潋滟。
此时，若闭上双眼，玄妙而唯美的旋律仿佛山泉般不绝于耳，清妙宛如天籁。空气中弥漫着荷香，带着雨水的味道，令人莫名的心安。枕荷听雨，烦恼皆忘，心亦随着涟漪柔软。急雨荷宜听，清风簟可迎。一池的绿意氤氲，一池的歌声清婉。这临水照花的仙子，在水中，拒绝热闹和繁华，保持自己清冽的本性。她深知，远离喧嚣，更加靠近内心，靠近灵魂中最深层的芬芳。
古时文人称荷花为净友，干净纯粹的荷，自在恬淡，清欢有味。真正内心丰富的人亦如荷，云淡风轻，沉静不语，让生命裁为简约，身心愈加空灵，尘埃都遮不住心灵的鲜活。
而我总觉得，金岭的荷塘，一定会有一朵荷，为我而开。不急，不缓，何时来，都是恰逢其时，何时去，都是最美的相遇。我来与不来，荷都在；我在与不在，荷都懂。
哪怕多年以后，我想起这个七月，不是夏日酷热，不是大雨滂沱，而是雨中摇曳的一池荷意，带着雨的沁凉，荷的幽芳，与我两两相望，一瞬，一生。
写作手记：我生活在鄂东北的小山城大悟，这里有绵延起伏的群山，有漫山遍野的乌桕树，有碧波荡漾的十八潭，有清心明目的大悟茶……一个人坐在群山四涌的小院中，我喜欢看云一朵一朵缓缓飘过，喜欢用散文诗来抒写山城的种种风情。写一缕月光一滴雨，一种孤独，写一株乌桕一座小山村，一个梦幻。在我看来，散文诗是诗歌飘逸出的那一份浓情，是散文渗漏出的那一缕精华，是来自灵魂深处的那一丝回响。若你细细品味，你会看见故园山水如梦绵绵，你会听见四季悲欢清音泠泠。
sanwenshinianjian2024年第九期（总第557期）
主 编：张新平
执行主编：尤屹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