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散文诗人档案·卷一》系列展播(6)
张开翼
【文学简历】
张开翼,1969年7月生于宁夏灵武,祖籍浙江浦江,现居银川。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宁夏作家协会散文诗专委会副秘书长。1992年开始散文诗写作,在《散文诗》《绿风》《散文诗世界》等报刊发表作品。其中散文诗《蓝田美玉书》(组章)荣获“玉种蓝田”全国散文诗大赛三等奖;散文诗《请让我用石嘴山的嘴喊出热爱》(组章)荣获星星诗刊等主办的全国散文诗大赛优秀奖;《让我把酒杯举过头顶》(组章)在“道口大曲杯”全国散文诗大奖赛荣获优秀奖;《怀念柯蓝》(组章)荣获第二届“柯蓝杯”全国散文诗大赛入选作品奖。《青铜大地》(二章)入选《2020中国散文诗年选》,《鸣翠湖,秋日的盛典》入选《中国散文诗精粹》,《我的窗》入选《2022中国散文诗排行榜年选》,《阿拉善的骆驼》入选《2023中国散文诗排行榜年选》等。出版散文诗集《花艳灵州》并由银川图书馆、宁夏图书馆收藏。
【创作谈】
我与散文诗的缘分可以追溯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发表在省报上的处女作,正是一章散文诗,短短二三百字的“豆腐块”,却让我激动了好几天。内容是写一位乡村赤脚医生的,题目叫风雨人生。开头这样写道:就像地球绕着太阳旋转,你整天绕着药箱旋转。药箱是一颗恒星……然后就一路写下去了。
其间因为生活和工作的缘故,我的写作曾经中断过二十多年。待生活稳定之后,重拾写作,依然是散文诗这一文体。我想这不仅仅是缘分,更是一种宿命,冥冥中的天意安排。
喜欢散文诗的自由洒脱的表达和不分行的魅力,更有喜欢在报刊上阅读这些“豆腐块”的惬意,仿佛是生活的“主食”,不可或缺,并且时时压制着想拿起剪刀开个“窗户”的冲动。写散文诗和读散文诗,已然成为一种生活习惯了。
【篇目选】
《花艳灵州》由黄河出版传媒集团阳光出版社2020年9月出版;
《三月,等一场桃花雨》(外二章)刊发于《银川晚报》2020年3月;
《泥土·时光》(外二章)刊发于《宁夏日报》2020年6月;
《行走的月光》(外二章)刊发于《湛江科技报》2020年10月;
《如果月光是一条河》(外二章)刊发于《散文诗世界》2020年10月;
《西域》三章刊发于《湛江日报》2021年1月;
《我们都在赶往春天的路上》(外二章)刊发于《银川晚报》2021年3月;
《春天里》刊发于《石嘴山日报》2021年5月;
《时光雕琢的静好》(外一章)刊发于《散文诗》2021年5月;
《秋波无痕》(外二章)刊发于《响水日报》2021年10月;
《熟透的苹果落了一地》(一章)刊发于《西南商报》2022年3月;
《读高本宣散文诗集<越过>》刊发于《石嘴山日报》2022年3月;
《一切缘于对散文诗的热爱》刊发于《作家报》2022年4月;
《白色的云》(外一章)刊发于《天山时报·天山散文诗月刊》2022年9月;
《在许淇故居》(一章)刊发于《散文诗世界》2022年10月;
《平原书者,向风而歌——评王猛仁散文诗集<平原帖>》刊发于《周口晚报》《河南工人报》2022年11月;
《站在黎明:向夜的摆渡者致敬》刊发于《绿风》2022年12月;
《辽阔的美是故乡的颜色——简评蔡旭、亚楠、刘慧娟、岳德彬,林登豪、霜扣儿散文诗》刊发于《石嘴山日报·散文诗页》2021年第11期
《传递探索的光芒和思想的力量——简评梁永利、卜寸丹、香奴、张咏霖、王猛仁、王琪散文诗》刊发于刊发于《石嘴山日报·散文诗页》2022年第1期
【代表作】
如果月光是一条长长的河(外二章)
向上游,不停地行走。冥冥中,渴望再次踏进早年的河。
夜的神秘,无可替代。一轮月早早攀上草垛,亮出一句无可替代的关怀。
四野愈显静谧。我行走在铺满石子的路上,只有“哗啦”“哗啦”的石子在脚下翻滚,让我的心更加寂寞。为打发无聊,我抓起一把石子,狠狠掷向地面,眼前电光火石,闪耀一片,又瞬间熄灭。我制造的烟火,开满秘密。
手电筒的光柱有点夸张,像握着一根棍,可以壮胆。吓唬吓唬白杨树高大的暗影,敲打敲打十字架一样的电线杆,试探试探渠边芦苇丛里怪异的响声,不想惊动了青蛙,纷纷跃入水中……
如果月光流淌,那将是一条长长的河,铺开水银色的镜面。我照见自己扶着奶奶走进老屋,昏暗的灯下传出絮絮叨叨的说话声。马蹄表里的小鸡还在不停啄米。
一群羊静卧在围栏里,像一场拒绝融化的雪。一只小羊站在围栏外,不停张望。记得我也是这样,走出老远,还频频回头,看一眼,那汹涌着的月光。
戏台
汹涌的时间,瞬间停顿。
往事长眠,人间死一样沉寂。 不再暴跳如雷,大吼大叫,不再怒不可遏,挥刀就砍。放火的人撤退了,打砸的人,逃走了。18般兵器各归其位,站立两厢。写满家法的册子变身为文物,贴条封存。
弓箭挂在墙上怀念,马头琴靠在桌边沉吟。红墙灰瓦,屋脊六兽。万寿菊最是孤独。
在喀拉沁王府,本该坐享天伦的老王爷奔走他乡,留下官轿,仪仗,厅堂,书斋,膳房,马厩,戏台……戏台上摆放着两把太师椅,大眼小眼,面面相觑,无所事事。
格格远嫁。她的闺房漏洞百出,扇面的题字露出牙齿,香炉的裂缝烟瘾大发。
戏还没完呢,得把他们通通找回来呀。把主人和仆役找回来,顺便找回柏树上的鸟窝。把班主和唱戏的人找回来,顺便找回戏台下玩耍的孩童。唱念做打,咿咿呀呀,生旦净末丑,宫商角徵羽,个人个音,别弄混了。
救场如救火。感紧把琴弹起来,把鼓敲起来,赶紧描眉画眼,涂脂抹粉。
谁“啊”的一声,一个开腔,吼出了一座古宅,憋在心底的百年苦闷。
白马
一匹马低头吃草,有雪从天空降落。没看见羊群和毡房,只有炊烟投奔山下,野韭菜汹涌的花。高原被时间遗忘,也即将被大雪覆盖。一匹马昂起头,睫毛上挂满了雪粒。它用白色的目光,粉刷草场,它用前蹄刨食积雪下干枯的草根。
我打口哨唤它,希望它能跑起来,撂下一声狂野的嘶鸣。它没理睬我,它比一粒雪更沉默。天地混沌一片,雪已堆到天上,马昂起头,注视一场雪,渐渐弥漫了它空旷的一生。
在许淇故居
时间渗出包浆。
宣纸里的人物泛黄。中外名著在书架上集体沉默、不语。
刚刚写就的散文诗摊开在写字台上,和茶杯一起冒出热气,一起纤尘不染。台灯亮着,仿佛亮了几个世纪。
一支笔斜靠着,等待主人吱声。等不了的、玻璃板下的照片冰块一样凝成模糊的记忆。
我默念先生的诗句:
“我们的世界是我们自己构筑的,
我们将守住以终老。”
先生在相框里,笑了。
这些用过的物品,自先生走后,开始轮流诉说。故事早已无法沉淀下去。
坐下来,坐在藤椅上。想着先生为我题字的那天下午,光线也是这么平静、柔和。
告诫自己不能坐得太久。脚下已长出根须,我发现这些画稿上的草原,正快速生长、蔓延,有马蹄声急促,一根文字里的套马杆,向我伸过来。
时光阴雕琢的静好(外一章)
我观察一棵树的时候,树也观察我。
我们都热衷于在水边看倒影。 自己的倒影,蝴蝶的倒影,天空的倒影,都一起融化在墨蓝的湖中。粘稠的湖,固体的湖,停下指针的马蹄表盘,端平一面镜子,映照我们出窍的灵魂。
一片锋利的叶子落下,一把刀雕琢水纹。谁,被时间染色?
庞大的树冠延伸了我的头发和想象,坐在树下,我们融为一体。
每日围着湖散步,从不同角度观察树和树下的人。
从高空往下看,湖画了一个圆,我围着湖一遍遍散步。
树叶是漆黑的鱼群,围着长椅和长椅上的人嗫嚅。
水边的倒影,被时光吹皱。
酿春
找到春天的入口。放桃花、梨花、杏花进来,放麻雀、喜鹊、布谷进来,放信风进来。嗅,每一朵花汹涌;听,每一只鸟亢奋。
春天的窖池,将高粱小麦大米……混合蒸煮加曲。
怒放的生命,早已在冬天孕育。
酿春。挤出浪漫的滋味,我要在篱笆墙外等候雄鸡的第一声啼叫。春酿。勾兑夜色星光,我看见弥漫的芬芳,让一株干枯的草忽然昂起了头,让红花满山。
春的神奇,像个幻觉,我要重新研读祖先留下的配方和遗训。
做一只醉酒的苍耳,我要在落日碎裂之前,拾起晚霞,跟随羊群,返乡。
【评论录】
刘虔:《我从贺兰山眺望大青山》,诗人张开翼用这个总题目,统领这组散文诗,别有心意与诗意。从贺兰山到大青山,他构建了一个时空广博而幽远的诗写网络,可以自由地去挥洒自己的文字。眺望,既是诗人此时的行状,更是诗人此时的心境。正是在这样的时空的眺望里,他把历史与现实,往事与当下,求实与想念,向往与崇敬,种种诗情诗事的风声雨声,相互交集融汇在一起,缘此体悟着世间的纷繁,时间的蕴藏,从从容容地,唱出自己内心的歌。诗人的眺望游移在历史的遗踪里,他看到《石炭井》敞开的“黄页”,那“破旧墙上破旧的标语”,传递着当年新中国创业者“热血”洋溢的豪情壮志。他看到更古远的先人奋斗的足印,留刻在《一个叫石嘴子的地方》石壁上的岩画,是以怎样原始的“石嘴子”般的“决绝的力量”,“喊出时间的哨音和兴奋”,让“马兰花的大地盛开吉祥”,感动至今,诗人也在“被决绝的呼唤喊醒”。他还看到《鸽子山》下“石噐和动物遗骨”。拾起陶片,遥想祖先留下的指纹和体温、炊烟缠住光阴、休眠的泉眼汨泪涌动,历史一下又从“结绳记事里醒来”,想“追上翻山而去的落日”,诗人的眺望回到当下。《常青村》滿是新生活的歌赞,在田园的红房绿瓦间,“小红果站上,大舞台”,激情演绎着新颜灼灼的乡村创业史。《毛乌素》走动的黄沙,流动的荒芜,直如一个巨大的空茫的场,直戳心底,想在这里留住足迹,又谈何容易,顿生一种无奈更无能的心绪。当眺望走进亲朋好友时,诗人的情怀尤显炽热。回想。倾诉。怜爱。敬仰。泪花里的火光。语言里的涛涌。无不是赤子般的坦然霭然景然与肃然,亲悦之情,岂止一个爱字了得。《想妈妈的夜里》,星星全都趴在窗口一起叫喊”,还有比这样的怀念更甚的吗?“世界停顿在我的童年”,那是妈妈的爱给的呀!诗人《在许淇故居》的感怀也是极显情彩理趣的。因了回忆的细腻清晰典雅,亦师亦友的许淇和他的精诚友善博学多才,极有魅力地在每一个细节里都能生发出火焰的光芒,像草原的风,“沿着一粒粒文字的引领扑面而来”。许淇是永生的。“你依然闪光,不曾暗去”。这是诗人的预言。也是向着无尽时空晀望的告白。在这样的时空里,正如这组诗中那首短章《八号泉》所隐喻的那样,被语言的张力所鼓荡,诗的魅力是可以超越时空的。“携一阵清风,扛一滴鸟鸣,亿万斯过去”,诗人的语言可以如梦乡花开:失去的被重新唤回。逝去的被重新复活。忘记的被重新记起。只因被一一赋于了思想的脉博和情感的血性。眺望,将成就多少诗人的诗章啊。
岳德彬:张开翼的散文诗写作方面的一大特点是注重现场的呈现,诗情往往来自于画意,不会作没有来头的发言和抒情,他的诗章大都含有叙事场景和真实细节,并有着散文的语感和韵律——我认为这正是散文诗有别于新诗的地方,是应该提倡的,要不怎么会叫做“散文诗”呢。张开翼的诗是富于想象、联想和画意诗情的,是有意境的。我读张开翼的诗作,正如本文中的分析,乃是因为那些诗章里充满着诗歌必备的诗性色彩和情感热力。
齐凤艳:品味《花艳灵州》中有关历史古迹的散文诗篇的过程,也是一次文化寻根的过程,心灵的返乡,是回到岁月中寻找确信的资格,历史中的文化风骨、英雄气概、高贵品质不应该被吹散。同时我看到张开翼一些散文诗中思想的复杂性,既增加了文本张力,也添溢了诗意的厚度。比如《树》的结尾的几行诗句,细细品味,既有对星空的仰望,也有对人世的沉思。乡村是他精神的永久的后花园,情感的最后退守之地。当然,隐藏在这种感受和审美习惯背后的也是一种文化心理。对家乡的思念,既是他情感层面上的寄托,也是他灵魂层面上的需求;诗人既是在寻找肉体情感的慰藉,也是在寻找生命灵魂的归宿。诗人有一种禀赋,摇一下悲伤,让它唱歌,让悲伤唱歌,写出诗。这就是诗意,就是一种境界,这是多次唤醒悲伤后得到的智慧。我听到了这些远方的声音,它们经由诗人的心灵,抵达我,我被深深地感染着,写下了以上的文字。《花艳灵州》是一个月光宝盒一样容器,放置着过往,以抵抗时间的流逝,记忆的衰减,生命的终结。而诗人就是用语言诉诸记忆,进而战胜时间、死亡和遗忘。是的,诗,就是一个容器。记下我们的悲伤与快乐,享受过程,归指向美。
潘志远:惊艳,来自于诗人对本土和本我的历史与现实的悲悯和禅悟。他写《灵武龙》“硕大的骸骨”,笔锋一转,“坐在一粒尘埃上,静听你的往事,如听我们自己的宿命。/来,灵武龙,再一起看看,这退无可退的星球”,由悲悯衍生忧患意识,水乳交融。他写定远营“像一把牛头锁挂在帝国版图的西北”,既是骄傲的历史,也是冷酷的现实,“牛头锁”一词则极具象征和言外之意。他写《高台寺》“把手伸进废墟,掏出往事的跫音,疼痛不止”,极大地彰显诗人的悲悯情怀。他写《小城之夜》“高楼的一排排窗户如储满蜜汁的蜂巢,泛出甜腻腻的光”,有顿悟的灵犀,更有俗世的温馨和幸福。他写《草根》“在草的根部诞生了风和草原”,渺小和雄伟的辩证不言自明,十分耐人寻味。他写黄河和时间,“浑黄的逝水,浑黄的时间”,是孔子“逝者如斯,不舍昼夜”典故的延续,但也有创新,“浑黄的时间”有禅悟之妙,也能惊心并生发更多的玄想。
sanwenshinianjian2024年第28期(总第576期)
主 编:张新平
执行主编:尤屹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