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院子里有几窝蚂蚁,其中一窝特别肥硕壮大,黑黑的,是蚁中一霸。它们个头大极了,战斗力极强,把周围几窝小黄蚂蚁都干掉了,成了院子东头的豪强。
每天,它们都忙忙碌碌地,沿着大致确定的线路,跑进跑出,不知在忙活什么。
我估摸着,它们为之奔忙的,大概不外乎是食物吧?今天午饭后,我自己吃饱了,忽然善心泛滥,想着,要不,我帮帮它们?
有两个吃空了的沙丁鱼灌头,里面还有一点碎屑和油汤。这,似乎是蚂蚁们很喜爱的食物。我就把两个空罐子放在它们奔食的路上,以为它们很快就会跑来吃了。
可是,没有。
它们似乎只是对从天而降的红色罐子感到碍事,可是,也并没有过多抱怨,仍然各自匆匆忙忙,跑来跑去。
“蚂蚁没有嗅觉吗?”
我感到奇怪,就把一个罐子里的油汤倒了一滴在沙地上。
几乎瞬间,就有蚂蚁发现了美味,试探了几下,就闷头吃起来。赶来干饭的蚂蚁越来越多,黑黑地遮盖了整滴油汤覆盖的范围。可是,它们并不打闹,都围着那一滴油,舔舐。后来,油滴浸润进沙地,消失不见了,它们才跑到中间,试图挽救每一点。
但是,仍然没有谁去吃灌头里的。
我忽然想:或者,我应该再帮它们一把。
于是,我就抓起一只蚂蚁,“嗖”地扔进盒子里。
第一只蚂蚁敏捷极了。它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扔进盒子,又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爬了出来。我想,逃出来后,它可能都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去过一个什么地方。本能这东西真是太可怕了。
第二只蚂蚁的速度同样惊人。可是,它比较倒霉,刚刚逃出来,还在离灌头十厘米的地方清理自己的时候,就又被抓住,再次扔了回去。
这一次,它的应对,就远不如刚才利落了。它挣扎了一番,才爬起来,可是,身上,已经沾满了油汤。它似乎很痛苦,艰难地往墙壁那爬去。爬了几下,就又摔倒在油汤里。
我想,可能第二次抓它的时候,我不小心挠伤了它?我感到很愧疚,看它确乎无心吃饭,就把它捞出来,放在干松的沙地上,晾晾干。
可是,它似乎痛苦极了,挣扎了一会儿,就躺着不动了。
我总结了一下:直接下手抓人家,未免太简单粗暴,难免伤了这些小朋友。毕竟,我的本心是做好事,而不是害死它们,得注意方式方法。
所以,再抓的时候,我就用小树枝。
在树枝上沾一点油汤,等有蚂蚁爬上去舔的时候,我就把树枝拿起来,抖一下,把蚂蚁都进罐头盒里。
有几个,还是闪电般地窜了出来。可是,有两只,似乎当时就被帅晕了,瘫在油汤里。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它们比较聪明,正在“沉浸式”吃饭呢。等我发现其实它们不知是吓晕了,还是摔晕了,跑去救它们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总之,我把它们捞出来,可是它们已经不动了,身体似乎小了一点,可是更黑更亮了。我把它们也晾在干松的沙地上,看能不能苏醒过来。
可是,过来一会儿,就有蚂蚁来,把它们拉走了。它们被拉着、拽着、举着离开的样子,跟拖运食物的样子没有两样。我很怀疑,它们是被运回去安葬?还是作别的用途呢?
还有一只蚂蚁,凭自己的力量,从油汤里挣了出来,爬上墙壁,跳下高墙,回到了熟悉的亲爱的土地上。可是,它来不及跑得更远,它急急忙忙地开始清理自己的身体。
它似乎着急极了,慌不迭地舔自己:触须、前腿、中腿、后腿、胸、肚子……反反复复地清理自己。这个过程中,每当有其它蚂蚁经过,它都赶紧躲开。躲闪不及的时候,就用已经清理过的触须打个招呼。但是,仍然有两三次,它跟别的蚂蚁咬在一起。但它不敢恋战,咬一两下,别人不再缠斗,它就赶紧分开,回来继续清理自己。
这样,它把自己反复清理了很多遍,才试探着回到蚂蚁路上去。可是,它仍然数次被别的蚂蚁围了起来。它们围着它,似乎很友好的样子,用触须抚摸它,用嘴咬啮它的腿,它忍耐着,躲避着,“好了好了,哥几个,差不多行了,我还得回家看我二姨呐。她老人家这几天身上有点不利索。”
“别呀,三哥,你这是上哪儿吃了好的,脚巴丫子都香人一个跟头,不得让小弟们亲香亲香?”
“就是就是。自己个儿吃饱了,咱哥们闻闻味儿都不让吗?”
“哪儿能呢,黑头,哥哥是那样的人吗?今儿个这不是有事吗?下回啊,下回。一定带哥几个一块儿来顿好的。”
“不行不行,三哥你再跟哥几个讲讲……”
“哎呀,不好,麻爪子,你举起我来干嘛?”
“嘿——三哥呀,对不住了,麻爪子我三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麻爪子,麻爪子,你把哥哥放下,有话咱好商量……滚你吧,个小麻爪!你还真抓得住我力大无穷蚁老三不成?闪开,哥几个,还认我蚁老三是哥们的,都给我闪开!哥哥我以后亏待不了你们。”
总之,这只蚂蚁数次力战群雄,也屡次突出重围,终于挣脱围堵,消失在沙土路上。
我开始明白,掉进油汤,对于蚂蚁来说,可能并非掉进了福堆里。相反,由于油汤改变了它们身上的气味,它们自己,反而有被同类当成食物的危险。所以,每一只蚂蚁,逃出油汤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理自己。而来不及洗干净异己的气味的,或者身体不够强壮的,无一例外,都丧身在同类的牙下,成了蚂蚁粮仓里的食物储备。
数次试图指导蚂蚁们的觅食大业均告失败之后,我丧失了耐心,回屋去了。
看了一会儿电视,喝了一杯水,我想看看蚂蚁们怎么样了。结果,已经有几只聪明的蚂蚁发现了罐头里的奇妙世界。可是,更多的家伙,爬在罐头底子上想办法。呵呵,这些小家伙,野心真不小。是想发动地道战,从底部打入内部吗?还是想把整个罐子扛回蚁窝?
我又离开了。我真不是啥有耐心的人。
Adam Liaw在做一个omlette,呵——原来这东西是这么做的!有个漂亮姑娘和了一个拳头大的面团,擀开,切成三角形,这是要裹馄饨吗?另一个姑娘撕了不少鸡胸肉,调味……
我得再看看蚂蚁们去。
其中一个罐子里,蚂蚁已经爬了黑压压的一大片。它们都吃得投入极了。假如我有蚂蚁的听觉,想来,现在,大概淹没在大嚼声里吧?
这件事情告诉我们:即使你真心想帮人家,也得给人时间和空闲,让人家按照自己的节奏去适应,去取用。否则,反而害了人家。(4:15 18-04-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