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去年听到《探清水河》，姐就对德云社开始刮目相看，还有那社长小黑胖子，不由人不服！“了不得了！”虽说小黑胖子在岁月中逐步被熬煮成了老黑胖子，但仍跟那渐次沙皮脸的谦大爷（抑或谦大妈？总之谦儿的性别存疑，时男时女，时左时由，飘忽不定，难以捉摸，只能随缘）在台上一点正形没有，真是太欢乐了！
欢乐当然是好的，但德云社，对我来说，更大的意义在于，它的存在，和兴盛，让我对我们的社会，和人群重新建立起一些信心；让我觉得，我们仍然是有希望的。而其中，具有代表意义的，就是《探清水河》。这首小曲，内容上，处处闪耀着人性的光辉，形式上，焕发着文艺自然生发的勃勃生机。
先说内容。
《探清水河》讲了一个故事：京西蓝靛厂火器营松老三的闺女与人偷晴，被发现，丢脸不过跳了河。情郎听说后，随后也跳了河。这是个低配版的《梁山伯与祝英台》，或者民间俚俗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但无论是郭德纲版，还是张云雷版的唱词，都凸显了如下几个不同于以往此类爱情故事的特点：
第一，这是个充满情欲的故事。大莲与小六之间的爱情是从肉体吸引开始的，也是因私情暴露而终结的。他们的爱情，毫无征兆，一点起承转合都没有，就“呼通”一下，突如其来地就到达了顶点。这不知是由于表演时间受限所致，还是中国文化里对于爱情讳莫如深的传统使然。但是，可以公然讲爱情，并且是简单粗暴，仅仅是建立在肉体吸引上的爱情，这本身就很伟大。非常非常之了不起！
咱们的习惯和传统里，爱情是见不得人的东西，简直是龌龊的，下流的。正人君子，令人高山仰止的那些人，都是没有爱欲的。
在传统的中国男性社会里，女人，是有其功能的。假如不能如班昭那样，在继承亡兄遗志，完成史书之外，再弄一部《女诫》出来，帮忙约束天下女人，以巩固和整饬男人的江山以及内室，那么，她们的功能无外乎如下几种：
1 繁衍功能。被男人娶进家门，从此尽可能发挥子宫承载者的作用，“开枝散叶”，为男人生孩子。充任这一功能的女人占据了女性群体的绝大部分。
2 娱乐功能。这部分女性，或者由于出身，或者由于其它种种不幸的原因，被卖身入娱乐业，成为俗称的伎女，或者妓女。她们，或者用自己的才华、技艺，或者肉体，抚慰男人的心灵，和肉体。然后还要历史上满足酸腐文人济世救人教化世界的意淫——富家少爷，进京赶考的路上，顶住重重压力，牵手青楼文艺女青年，救她出火坑，带她入朱门，并肩携手走上人生巅峰——我呸！这一部分女性，在女性人口总数中，估计占比比较低，但在文化生活中，她们的影响丝毫不逊于第一种。
3 灭世功能。这部分女性的人数就更少了，但正如第二部分女性的文化影响力远高于第一部分一样，这部分女性的影响力，甚至高过了第二部分。中国男人最擅长的是委过于人。过错越大，越要推的一干二净，即使不是自己作为个体所犯的错误，即使只是另一个男人所犯的错误，但作为群体的一份子，他们也感同身受到某种神圣的义务，把过错从男性整体身上移开。所以，妹喜、苏妲己、西施、飞燕合德、貂蝉、杨玉环……纷纷上场，勇敢地承担起把王朝搞得乌烟瘴气、鸡飞狗跳，乃至灰飞烟灭的责任。
以上三种，是中国女人的主要功能，但不幸的是，任何一种，女人都不是爱情的对象——第二种，往往被罩上了爱情的名头，可是，苍天呐，那只是情欲和男人自恋的对外投射，委实与爱情无关。而且，这一点爱欲，也是“一时糊涂”，或者误入歧途，是要被伟大的父亲的棍棒或者断绝经济支援来纠正的。（我们的文学里面，最为宏大，令人无可反驳的爱情故事，是《梁祝》，可是，我不太确定那应该算神话还是传奇，因为后面的metamorphoses的结尾实在太震撼，太悲壮，太唯美，也太不现实主义了。）
但是，在《探清水河》里，爱情很单纯：它就只是始于肉体吸引，终于双双殉情。这突如其来，匆忙到令人喘不过气来的讲述，三言两语之间，就实现了从李香君到祝英台的跨越。这很了不起。
第二，从主题上来看，《探清水河》是比较复杂的。它无疑在批判父权文化/制度对年轻人的戕害，但也充满了民间最朴素和粗粝的感情对年轻人的一种粗俗的同情和惋惜。
这首小曲，从语气上来说，对女性谈不上什么尊重。女人（大莲），是被用目光赏玩的客体，是拿来被与淫妇浪娃做必将的对象（麻蛋的，阎婆惜想张三的典故都出来了！当然，你也可以说，这充分说明民间对宋江坐楼杀惜是持有不同意见的。好吧，你非那么说的话，我只能沉默半晌，承认你帅你都对。）还有，曲调里，是充满调笑的。呵呵，比方说，对大莲的称呼，从最初的“女婵娟”，转眼就变成了“小妞”，又变成了“姑娘”。这三个称呼忽上忽下，时而庄严素雅，时而流里流气，又最后归于一本正经。这他奶奶的让人对叙事人的腔调和身份摸不着头脑，简直莫名其妙。哈哈，不过，这也算不上什么毛病——没有毛病的作品还他妈是活生生的作品吗？
另外，这首小曲，无疑仍然是男性视角的。它因松老三无儿表示遗憾，在有的版本里，甚至因此将两人描述为“落平川”，听得姐哭笑不得——真拿自己当回事呀嘿！还落平川，你他娘的得首先是一公一母俩大虫，才有资格“落平川”好不好？开大烟馆的老公母俩，还落平川，你咋不说堕入凡尘呢你！但是，这都没关系，这反而很真实，很美。因为真实，所以，美。
然后我们说形式上。
这首小曲，最迷人的，就是它的形式。
小曲，大概都是民间艺人整理加工过的艺术作品。由于水平有限，它往往比较粗糙，甚至不太合辙押韵。可是，正因如此，《探清水河》散发着勃勃生机，是那些打磨到溜光水滑的殿堂之上的作品无法比拟的。在艺术水平上，《探清水河》与《梁祝》孰高孰低？我想，这个问题，无需我来回答，大家心里都有答案。但是，不能因为艺术高度比不上《梁祝》，《探清水河》就该凉掉。实际上，没有《探清水河》这样的作品，就不可能有《梁祝》。《探清水河》是泥土，是草，是庄稼，是构成了艺术生命最根本的东西；《梁祝》是花，是偶尔得见的珍禽奇葩。《梁祝》不常有是正常的，也是可以接受的，而《探清水河》不常有的话，我们的文化，就前途堪忧了。
对了，形式上的话，哈哈，小黑胖子很会选人。他安排了张云雷那么个干干净净的孩子来唱这歌。这个，非常重要！一个干干净净的，略带那么点忧郁的娃儿，穿一领清清楚楚的长衫，稍微有点弱不禁衣的感觉，大莲和小六的故事，才不猥琐。你试想一下，假如一开头，是老郭本油，或者小岳岳首演《探清水河》，呵呵，你估摸着，它能火起来吗？甚至郭麒麟首演这个，我估计，都够呛！毕竟，虽然年纪小，小郭的油腻程度，也不输给谁。但张云雷不一样，他，显得干净。呵呵，不得不说，小黑胖子是个好买卖人，知道如何配货。
最后，我非常感动于《探清水河》。听过《探清水河》后，我有点愤恨我不是文化部长，不能给郭德纲发个大奖牌。
有郭德纲的世界，很美好。
附：
《探清水河》
-张云雷版
桃叶儿尖上尖
柳叶儿就遮满了天
在其位的这个明阿公
细听我来言呐
此事哎
出在了京西蓝靛厂啊
蓝靛厂火器营儿
有一个松老三
提起了松老三
两口子卖大烟
一辈子无有儿
生了个女儿婵娟呐
小妞哎 年长一十六啊
取了个乳名儿
姑娘叫大莲
姑娘叫大莲
俊俏好容颜
此鲜花无人采
琵琶断弦无人弹呐
奴好比貂蝉思吕布
又好比这阎婆惜
坐楼想张三
太阳落下山
秋虫儿闹声喧
日思夜想的六哥哥
来到了我的门前呐
约下了今晚
这三更来相会呀
大莲我羞答答
低头无话言
一更鼓儿天
姑娘她泪涟涟
最可叹
二爹娘爱抽鸦片烟呐
耽误了小奴我的婚姻事啊
青春要是过去
何处你找少年
二更鼓儿发
小六儿他把墙爬
惊动了上房屋
痴了心的女儿娇娃呀
急慌忙打开了门双扇
一把手拉住了心爱的小冤家
三更鼓儿喧月亮那照中天
好一对多情的人
对坐把话言
鸳鸯哎戏水
我说说心里话呀
一把手我就握住了
心爱的小冤家啊
五更天大明
爹娘他知道细情
无廉耻的这个丫头哎
败坏了我的门庭啊
今日里一定要将你打呀
皮鞭子沾凉水
我定打不容情
大莲我无话说
被逼就跳了河
惊动了六哥哥
来探清水河呀
亲人哎
你死都是为了我呀
大莲妹妹慢点走
等等六哥哥
秋雨下连绵霜降
那清水河
好一对多情的人
双双跳下了河
痴情的女子
那多情的汉呀
编成了小曲儿
来探清水河
编成了小曲儿
来探清水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