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劳塞维茨点评俄乌战事

老薛：突袭俄罗斯的库尔斯克是一个正确的决断吗？有不少人质疑，此举削弱了顿巴斯战场，尤其是波克罗夫斯克（又名红军城）的防御？

克先生：我一贯并反复强调，防御不是被动忍受，从防御之初就要考虑反攻，即使是弱势一方。从2022年2月战争爆发以来，虽然俄罗斯实力巨大，占有进攻的优势，但是乌方一直在实施积极防御，其间成功地实现哈尔科夫反击战，我非常欣赏。

至于突袭库尔斯克，我认为是一个大胆成功的举动，得大于失，乌军赚了一小袋金币。理由如下：

1，在目前僵持阶段，突袭库尔斯克提高了乌军、乌国人民、乌方盟友的士气。再次证明乌军有取胜的勇气、顽强、大胆和军事艺术，再次证明俄方并非不可战胜。士气是战争中无法用数学来计算但是极其重要的因素，同样条件下，士气高的一方会取胜。俄军在情报上的失败，接战的无斗志，反应的仓皇，换帅的低劣，暴露了俄军的弱点，它们是系统性和根本性问题，不是普大帝可以解决的，如果乌军善加利用，俄军可能会陷入恶性循环。如果对比俄军2022年2月突袭基辅，更可以看出双方士气和应变之高下。彼时，大量基辅市民志愿参战，政府敢给市民发枪，乌军各部队敢于也善于作战，最终让俄总参的闪电战破产。

2，如泽连斯基坦白的，乌方得到了一块缓冲区，目前大约1300平方公里，这块地带毗连苏梅州，有利防守。等到战争进入到媾和阶段，乌方就多了一个可以交换的筹码。如果俄方无视自己国际公认的领土被占据，那普大帝的袍子上就有了一个明亮的窟窿，对国内是难以交待的。

3，从目前看，似乎俄方识破了乌军调动俄军分兵的用心，仍然主攻波克罗夫斯克，并在近期取得一些战果。但是，我们可以用与战争最近似的商业来算算细帐：

a,乌军在库尔斯克大约投入一万兵力，目前俄方从其它次要战场调动了大约三万兵力，如果想彻底夺回失土，一般认为需要增兵到六万。虽然没有达到你们中国人说的围魏救赵，但是不亏本，还打乱了俄军的部署和计划。

b,从上面一点继续延伸，乌军在主动性和大胆上先胜了一筹，在这个机动过程中，有可能让乌军找到并打中俄军的重心，至少在局部再次让俄军失去平衡。

c,今年乌军换帅，以西尔斯基代替的扎卢日内，他领命以来挫折不断，如丢失阿夫迪夫卡，如哈尔科夫被突袭，引发换帅利弊的激烈争论。如果将士对统帅没有信心，原本可以打胜的仗都会输掉。此战，再次证明西尔斯基是顽强的，主动的，大胆的，是可以带领乌军走向胜利的。如此可以平息很多争议和怀疑，减少内部阻力。历史反复证明，大胆的统帅是取胜的法宝之一，如我的时代的拿破仑，以及七年战争中的弗里德里希国王。

d,此次突袭产生了大约二十万难民，是俄罗斯人第一次直接尝到战争的味道，也许会刺激一些人思考这场战争的必要性和代价。我关于战争的第一观点就是，战争是政治以其他手段的继续，战争要服从政治。对俄罗斯的关键问题是，这场战争的政治目的是什么，它成立吗，它符合俄罗斯的最大利益吗？没有想清楚这个，战争就是盲目的，就是把手段变成了目的，是颠倒。如果我是普大帝的参谋长，以我四十年的全部荣誉，我会强烈反对。可惜，有的宫廷总会驱逐说不的人。俄乌战争的政治是非得失，推荐前复旦现北大冯玉军教授的分析。

老薛：多家权威媒体担心波克罗夫斯克会丢掉，你的判断是什么？

克先生：从盖然性角度看，我认为俄军拿不下波克罗夫斯克，理由是：

第一，俄军此前拿下巴赫姆特，拿下阿夫迪夫卡，主要是有炮火优势，最高峰时期，俄军十发，乌军只能回击一发。由于盟友努力，炮弹荒已经基本过去，目前降到3:1的样子。考虑到乌军有信息和精准优势，实际差距会再小一点。进攻方除了不惜士兵生命，已经没有多出几倍以上的火力优势，如何能攻克坚固筑垒的城市？何况最能打的瓦格纳部队已经像尘土一样消解于内斗？坚固的阵地是力量倍增器，乌方增强之际，俄军却削弱了，一加一减，胜负的天平已经开始倾向了乌方。

第二，俄军最吓人的装甲洪流快要炼成矿渣了，在无人机加地雷加精准火炮阻力前，突击代价非常高昂。

第三，如果乌军积极使用 F-16，可以争夺乌东局部制空权，使俄机不敢接近，从而大幅度减少俄军目前的大杀器滑翔炸弹的威力。如果乌军自研的雷霆弹道导弹能尽快投入实战，攻击700公里纵深内的空军基地，即使盟友不解禁远程武器，俄军的空军优势还是会持续下降。

我一直坚信，防御是更有力的作战方式，如果乌军持续保持目前3:1以上的交换比，俄军的战略进攻大致会在半年内达到顶点。

老薛：那么，你判断波克罗夫斯克之战会如何？

克先生：从我能看到的几个最好的专注俄乌战争的自媒体，如历史文化评论、老杨话唠、流浪的橡树、远见之道、小靠、指尖上的乌克兰，在目前零杂的情报上，我大胆想象一下：

第一个，可能在这里形成一次二、三十万人规模的会战。俄军在库尔斯克被突袭后，不但不减少此方向兵力，反而发力，证明这里是俄军主攻方向，从兵法角度我不得不点赞一下俄军不分兵的决断。拿不下这里，大帝吞并乌东四州的计划就会难产。就乌军而言，波克罗夫斯克是顿巴斯地区的防御枢纽，必须守住。双方的意志和力量都投入到这里，就像两股潮水相撞。

第二个，此战可能成为地面战的转折之战。俄军攻击力量已经形成一个长达几十公里的突出部，如果要保护两翼安全，就要分兵到翼侧作战，降低攻击势头。如果不分兵，就给西尔斯基提供了天大的机会。以西尔斯基的胆略，绝不会忽视这个战机。假设他能迅速调动他隐藏的十几万预备队，切断俄军突出部，向心突击，此战就可能打成俄军的滑铁卢。

当然以上只是有盖然性，我们也不可忽视军事是偶然性发挥最大的人类领域，就看哪一方的计划、大胆和军事天赋最能克服偶然性、劳顿和各种阻力了。

第三，即使波克罗夫斯克没有形成决定性会战，打成了消耗战，只要乌军保持交换比，从目前各种力量变化来看，俄军的攻击会到达顶点，战争主动权会转到乌方，如黑海发生的情形。

老薛：拿破仑大军入侵俄罗斯的时候，你冒着被普鲁士惩罚的风险去俄国参战，以你对俄罗斯的了解，这次俄乌战争会有什么结局？

克先生：首先，我需要适应一下，现在不叫沙皇，改叫总统了。我的时代，俄罗斯刚刚进入欧洲生活，波兰以西我们传统上都认为是鞑靼的地盘，和你们的长城面对的是同一个民族，我需要知道他们变化了多少。我多次说过，如果入侵俄罗斯，俄罗斯是不可征服的，太辽阔了，地球上没有谁可以做到。但是，现在是俄罗斯在对一个国际承认的主权国家发动战争。在我的时代，这样的小国会受到大部分国家的同情。从三十年战争走到威斯特伐利亚议和，在欧洲去灭掉一个小国也是很难的事，起码均势思维就不能容许这种企图得逞。

结局现在还在迷雾中，几个政治事件还不确定，如美国大选、欧盟的决心、核武政策等。不过，有一点是现在就确定的，就是支持乌克兰的五十多个盟友，绝不会接受乌方失败，那意味二战后国际秩序的彻底失败。

老薛：克先生，你觉得战争在你的时代和今天对比，哪些变了，哪些没有？你的《战争论》哪些需要修改，哪些仍然正确？

克先生：和你们的冲突相比，我们就像活在一个纯真年代。从法国的全民革命战争引发的欧洲冲突，我以为我看到了绝对战争，和你们的相比，那只是小孩子而已。巨大的不确定性和未知很多，还需要时间来观察，我们下回再聊吧。

感谢：克劳塞维茨肖像来自维基百科Wikipedia;战场态势图来自战争研究所智库ISW

2024.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