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今天的一个工具：写日志

如果不能活在当下，意味什么？要么是纠结过去的得失成败，走不出来，放不下，事实上又无法改变历史。要么是面对庞沆的明天，不知道怎么过好今天；或者拖延再拖延，几年后发现自己还在原地；或者迷幻于空虚的计划，把每天过的很焦虑，明天来了还是重复，最后压垮自己。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既陷在昨日，又不知道如何开辟明天。然后就抑郁了好几年。2015年我走出抑郁，有上天的赐福，也有自己的努力，努力之一是开始每天写日志。对我帮助很大，所以想分享一下。

我年轻时候很反感写日记，因为好几种原因：小的时候，是不想被父母看到。那时候，没有自己独立的房间，连上锁的抽屉都没有。我妹妹就遭过一次，大家可以想象那种不堪的情景。到18岁前后，看到一些名人日记，比如鲁迅的，婆婆妈妈的流水账，见了谁了，买了什么东西了，吃了啥了，觉得没意思。另有一种名人日记，他知道自己将来要出名，所以写日记就走形，轻的矫饰，重的作伪。当然，也怪自己年轻时候没看到好日记，就种下了偏见。偏见是个监狱，刑满释放要靠运气。

有一回，我大概是读航海方面的东西，发现航海者会严格写航海日志。我感觉这是一个好东西，可以帮助回溯，可以复盘，便于分享，记录影响生死的变量，如天气、潮流、礁石、方位、经纬度等等。我就记住了，想着哪天我可以用起来。

等到十几年后，我下决心要结束抑郁，我就想，有什么方法可以帮助我活在今天，就想起了航海日志。

为了对抗年轻时候形成的成见，我决定不用日记这个名字，免得心理不舒服。而且定了几条规矩：第一，确定是写给我自己看的，所以要诚实，可以诚实，必须诚实，不然就没意义。第二，不写流水账，不抒情，就是日志。第三，不写他人他事，如果有第三方看到，我可以坦然面对，没有心理负担。

这样，我就开始了，已经写了三千多天，写了一百二十多个本子。在书房的书架上堆了一摞。除了极少时候，如做手术，几乎没有间断。18年跟着水哥去甘肃戈壁走100公里，晚上再累都把功课做了。写日志成了我生活的一个支柱。

首先，写什么内容？我就写过去一天对我最刺激，最挫败，最美好的事情，而且不要多，至多就写三条。这样，就不用写琐碎的东西，集中在最重要的事情上。

我的写法是，先概述一句发生了什么，然后就给自己提几个刺激的问题，诸如：为什么这件事会发生，其中的因果是什么？如果是好事，它的启示是什么？如果是坏事，我的教训是什么，如何不二过？还可以从哪些角度看？（算是初级的日常生活的第一原理功课）

我会醒来先洗漱唤醒自己，然后预备一杯茶或咖啡，把自己关在书房，尽量不受打扰。问了自己问题，左想一下右想一下就等灵感，有一点感觉，就记下一点。不凑字数。一般花上1-1.5小时。

其实，写日志不是被动地记录发生了什么，而是变成了我每天复盘的工具。因为专门抽时间复盘，专注，有形式，复盘的质量就比较高。我属于靠犯错长进的人，长进只能靠反思，靠复盘。一天不反思，一天的经验就如流水流过了，没有留下硬东西。经历只是矿石，反思才能冶炼出金属。下围棋的朋友都知道，如果不复盘，一盘棋只是完成了一半，一个不复盘的棋手无法长进。

其二，写日志也成了我个人的情绪和心理管理工具。把问题写出来，相当于焚烧了一些心理垃圾。通过提问，常常发现可以找到更好的办法，可以有以前完全想不到的视角，可以有新的境界。这时候，写日志就赚了。心情就如隧道里看到光亮，或是跋涉很久，登上高处，看到了开阔的局面。不怕笑话，我在早先几年，常常会写到自我感动的地步，写到有升华感、有解放感的时候。写完日志，有点像早上练气功，打太极的人，一套招式演练完毕，神清气爽。我甚至开始盼望第二天早晨到来，因为确信自己会得到疗愈或突破。前一天再怎么难受崩溃，这一小时都能让我活回来，很多次。

一天就是一生的演习。从清早开始复活，到晚上能和平地睡下，这个周期是多好尺度的修炼。一生太大一下子把握不了，一天还是可以作为的。以天为单位持久训练自己，是确实的起点。拿下每一天，也就拿下了一生。

尝到甜头以后，我在日志这个工具里加入了一些东西。

为了重新培养许下愿望的能力，我会把涌现的心愿记录在日志本的末尾，完成了就打勾。心愿有一个限定，大概是一个月内就能完成的。超过一个月的，就必须分解出第一步可以做的。这样，避免大而不当，可以及时得到验证。相当于先跑一两公里锻炼肌肉心肺，不是上来就许马拉松级别的宏愿。

为了不至于枯燥无趣，我做了一点游戏化设计，每天给自己打分、结账。积分到一定程度，可以晋级，我已经晋了六十多级，升了两个自定义的段位。有小成就，可以发奖。我已经积了四千多万分，成了千万富翁，也给自己发了好多想要的小奖品，比如某个喜欢作家的全集，坐直升机，一双好鞋等等。

复盘出来的一些好东西，有普适性的，持续管用的，我就升格成自我管理的法则，让自己开始过“法治的生活”。逐步攒起来有几十条之多，我就单独记载在一个小册子上，每天结账的时候会对一下，画正字。中国古人有很多用这个办法的，富兰克林也用，叫功过簿/格。笨办法，但是管用。自律也好自治也好，首先要知道好的规则是什么，其次要有意志力来实现，如果没有工具，就很难实现以上目的。日拱一卒，也要有拱的办法。年轻时候我偏重激情，现在更相信笨办法了。

用笔记本，最初是想有仪式感，其实电脑写应该也可以不差仪式感。我媳妇前些年先是买光一家小店存货200本样子，看着要用完了，今年又买了一家清仓的400多本，箱子太多，只好码在走廊上。笔记本自由是有了，纸和笔管够。可是写多了，发现有一个大缺陷，不好检索，至多就是编了个号堆放着。有时候 ，想查自己写过的“金句”，眼睁睁就是没办法。近期，我买了一个碎纸机，想把这一百多本日志过一下，还发亮的句子我就录到电脑里，其他就销毁吧。房子修好，脚手架没必要留着。

还有一个问题，一个方法用久了，会出现边际收益下降，表现就是不像初期兴奋。这个问题，我在尝试一些办法去克服，会另有文字来分享。

但是，万分感谢这个脚手架，帮助我从泥沼的心境里重建起来，露出地面，加了层。

感谢这个脚手架，让我可以同时活在过去、现在和未来中。我把未来分解到今天，把过去当矿石来提炼，过上了相对可以把握的、头浮在水面的日子。

《大学》里设想了“苟日新，又日新”的生活，我觉得写日志可以是实现这个理想的工具之一，也算是日课吧。何况，大历史就在眼前展开，不写一点，何以遣怀，何以消化？

先分享这些，希望对大家有用。正如人的多样，日志/记与活法肯定也多样，如果你有其他好办法，欢迎留言说一下。

2024.7.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