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恩:尊重 | 小说专刊
文摘
文化
2024-10-17 20:02
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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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渴望被尊重吗?这是小说主人公一直的渴望,但从小他就没得到过。千帆尽过后,在一个白雪皑皑的冬日,他终于迎来了心中所望。
我尊敬任何一个独立的灵魂。
与其说生活是一个有待解决的问题,不如说它是一个有待发掘的奥秘。这正是圣经的立场:生活不是我们一起用铁锤敲敲打打、动脑筋不断修理的东西;生活是一份深不可测的礼物。——法国哲学家 嘉伯烈·马塞(Gabriel Marcel)每个人都有自己微不足道的乳名,首先它属于母亲,或许永远属于她。我的母亲无论何时何地,也不管我成年与否,从来只唤我一个字,而且是用她那浓浓的山东乡音淋漓尽致地呼唤“方——”
小时候这呼唤常常从南到北地回荡在生就了我的那条街上。我不敢想象这呼唤对于母亲意味着什么,然而这微不足道的一个字却唤在我心灵的最深处。虽然母亲早已睡去,而那呼唤至今还回肠九曲,滋味之浓百思不得穷尽。我生在北方一条远离大自然的浅街陋巷里,左邻右舍比邻而居,拥挤在两趟狭窄的平房、若干个小门之内。家家除去可供躺卧的土炕和不可或缺的炉灶之外,几乎再无空间,谁家也甭想有什么高贵的隐私;邻里之间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恶眼相看。
不知为什么,我家那条街上很多人都有绰号,这或许是国人一种别有情调的幽默,非把好端端的人形容得猪狗不如而后快。绰号虽是送给某个人的,却映照着所有相关的人。我家斜对面住着的一家人被唤作“大裤裆”,可能是那条街上最穷的,不但家徒四壁,家庭主妇还患精神病,经常在街上拿着菜刀闹起来。也许是装出来吓唬人的也未可知,因为他家常被邻舍歧视欺负,若没有点装神弄鬼的伎俩,实在难以栖身立足。歪瓜裂枣的四五个孩子缺衣少食。“掌柜的”(当时常这样称呼一家的户主,大概是旧社会留下来的恭维称谓)冬天穿一条粗布大棉裤,绝无内衣,是当时北方农民最传统的服饰;肥大的棉裤腰足以装进两个人,往腰里一折一挽,系一条脏污的布腰带,裤裆岂能不大?且冬夏鼻涕拉瞎(编注:东北方言,指人脸不干净的样子)。也许是因生活的重负,愁苦和惊慌失措好像刻在他脸上,连笑也像哭。他的孩子们也难逃厄运,如同那个年代的政治成分,绰号是要继承的,一家人从小到大无论男孩女孩都被以此号称呼,或被唤作“大裤裆”家的老几——多年后人都没了,这绰号还在人的“口碑”里。我家左邻的小院子里,住着以掌鞋为生的“张破鞋”,举家与破鞋同居。难以想象,一间小屋里,炕上地上摆满了破鞋和掌鞋的家什,如何还能容纳得下老婆孩子五六口人?“张破鞋”自己也穿着翻着“舌头”没有鞋带,大概是抗美援朝时期的军用破大头鞋。一头乱发就像麻绳子,黯淡无光的眼角总有眵目糊(编注:东北方言,眼屎),谋生的职业成了尽人皆知的代号,却没人知道他姓甚名谁。“张破鞋”却另有一个至高的乐趣,就是拖着七扭八歪的破鞋去蹲棋摊儿。他好像刚从鞋堆里逃出来,再也不想回去似的,夏日常与人对弈至深夜。当这盘棋他必死无疑的时候,便被人戏笑:“快回家,掌你的破鞋去吧。”但他好像在叫不醒的梦里,只是看着残局不动声色。那专注淡然的样子,好像使他忽然人格升华,有一种令人刮目相看的尊严。大概那是他最享受的时刻,早已忘记“破鞋”与自己的任何关系。当我长到能在街上跑,常被母亲唤回的时候,那个似乎理当属于我的绰号便临到了我。母亲幼年攀树失足,穷乡僻壤无医无药,以致右腿膝盖处竟结出一个大大的如树疖般的疤痕,令人触目惊心。母亲就是拖着这样一条残疾的腿把我拉扯大。在我心目中,并不认为那是跛,因为那是母亲十分真切的一部分,便永远融合在母亲给儿子的美感之中不能更改。
这似乎是很简单的分歧,但也因为这简单的分歧,让我一生不敢与人苟同,总是被迫另辟蹊径,甚而与一些习以为常的观念兀自抗衡。那个临到我的绰号,刺透了我儿时爱之所系的全部——父姓母跛,冠在儿子头上曰“李瘸子”。夏天,一到傍晚,我家门前便跑满了不知出于何种冲动,到处撒野的半大孩子。被唤作“二孬”和“狗丢儿”的孩子与我同龄,鬼头鬼脑地呼啸而来,看见母亲在唤我,也学着母亲的山东腔唤起我来,而且学着母亲的跛行在我面前嬉戏而去,兴奋异常。这也许是无须大惊小怪的儿戏,却是我幼稚心灵遭到的第一次重创,那一刹那宣告了我平静如小溪,刚刚到来的金色童年戛然而止。从此这个极具侮辱蔑视的绰号,在我的心里就近乎水乳交融的无伴奏和声,衬托在母亲的呼唤里,令我面对尚未开始的人生竟有一种他乡异客的惊诧。尽管我已经背上书包,上了似乎应该讲体面的学堂,但到了该理发的时候,仍是由母亲像补补丁、洗萝卜一样,用自家的大剪刀从容地为我理发。于是我的头上便满了绝无规则,像梯田似的痕迹,头顶成了无法交待的房盖儿。每次,她用粗大的手所剃的,分明是我的自尊。而我越是委屈,母亲竟越是摆弄着我的头,看着我的样子发笑;她又好像是在笑自己,尽管尽了最大的努力,还是糟糕得不可收拾。
然而母亲这一举动完全不顾惜我的体面,想都不想,就在我无法掩饰的头上为我造型,而且忍心让我硬着脖颈招摇过市,令我饱尝了欲哭无泪的贫穷带来的羞辱。这别具一格的头型所遭到的嘲笑,沉淀在我心里,竟让我渐渐领受了一种被迫的思维定式,成了母亲自行其是、我行我素且自鸣得意之馈赠。当时那强加于我的头型,不仅在我头上,还连同那绰号一起扭曲了我的心,于是我幼稚的心灵便开始了一场悖逆而漫长的跋涉。首先我没有了活泼,成了一个讷于表达的孩子。
开学前一天,学校新刷的黄色院墙上贴出了招生榜,平日“人模狗样”的孩子们此时伸长了脖颈,都变了样子。我的大名被写在上面,这是我第一次与我的大名相晤,非母亲平日所唤,让我感到一种朦朦胧胧的苏醒。那天下着毛毛雨,天上有五颜六色的虹,我家那条街也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祥和。下午去文具店买几样纸笔,竟无言地和隔着几家的邻居,平日只知道叫“大嘴儿”,那日方知叫“欧苹”的女孩儿一起打一把雨伞。这微妙的不约而同,似乎为我敞开一个崭新的天地,然而这崭新的感觉却很短暂。尽管童心未泯,也不免心灵的苍白,天真的年龄并不单纯。不知继承自何种优良传统,所有男生都不屑于和女生说话,否则便是卑鄙或莫大的羞耻。我尽管讷于言,也不免祸事临头。一天放学后,不知是哪个淘气的同学揪了“大班长”的辫子;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的家长竟找到我家来兴师问罪,让我有口难辩,羞辱不堪。不是不想辩白,是辩白不出,嘴笨拙,又不会强词夺理。话还没出口,便囫囵咽下去自行消化了。母亲也常说我的嘴像棉裤腰。被揪辫子的“大班长”是班上唯一受过学龄前教育的女孩,居然会唱童谣:“小板凳呀排一排,小火车呀开起来,小朋友们坐上来,呜呜呜,呜……”唱得许多同学目瞪口呆。或许她是因为天真快乐,总在老师面前蹦蹦跳跳,才引起一些以恶作剧为荣的穷孩子嫉恨;我似乎是更有甚者,看见与我隔绝的美丽活泼,便生出一种无名的仇视,尤其在蒙受了不白之冤之后。一天放学回家,我心里有一种少有的愉悦在蠢蠢欲动。忽然看见大班长的辫子竟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让我有一种非要上去揪一把而后快的冲动。我要以欺凌冲破欺凌,甚至不惜祸端临头,铤而走险,上去就揪了一把。果然,她眼睛里透露出出乎意料的委屈和悲伤。我忽然领会了戏谑所给予“二孬”和“狗丢儿”的兴奋,但瞬间这兴奋就变成一种莫名的谴责和羞惭。
沐恩
一位敬虔的基督徒,于1990年受洗归主。曾发表《我的守望者》《我的牧师——献给那一代为主受苦的牧人》《一封家书,传承希望》等多篇文学作品。现仍在某基督教会传讲佳音,委身侍奉达三十年之久。
有人说,小说是一面镜子,照出一个真实的世界,让人看到自己的影子;也有人说,小说是一盏灯,照亮心里的黑暗,让人直面人生中的种种精神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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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典故事前人人皆可自许为作者,书桌乃朝圣祭坛,生活如展页稿纸,捕捉心中悸动,描述看不见的你。”
《恩典不留白,下笔如有神》
莫非 苏文安 刘小临 -编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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