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诺言
音乐来自网络,图片为作者使用AI生成
冷峻的月光,好像一层薄纱,覆盖了目光所及的每一寸土地,轻轻打在我的脸上,我的肩上。两肩格外沉重,不是因为肩负的月光,却是因为心里怀着一个人——一个叫但以理的异乡人。
如果要用一句话描述他,便是:如水一般沉静的人。他给我的感受像水一般沉静,深邃,令人捉摸不透。但他又是那么透明,清澈见底。虽然他是从犹大国俘虏来的奴隶,却一点不像这池中的水;他更像是宏大奔涌的乌莱河水,宽阔广袤。你走在它身边,呼吸着它散发的水汽,感受着沁人心脾的清凉,不知不觉就随着它走了许久许久。当你发现自己的脚底完全被它浸湿的时候,已经晚了。
十几年的政治和战场生涯之中,我从来没有为任何一个臣子的离去,而感到心痛。或许我有那么一丝惋惜,但也是转瞬即逝。但是今夜,我为什么空洞到感觉仿佛一条河在我眼前不见了?只剩下一条伤口般的深沟和腐臭的污泥……
要说起来,这还只能怪我自己,听信了几个臣子的谎言。
前几日,他们来到我面前,要求给禁令盖玉玺的时候,谎称国内所有钦差、总督、总长、谋士和巡抚一致同意:设置一条三十日内不允许任何人向我以外的神祈祷的禁令,违者将被扔到狮子坑中。那时候我就应该想到的,我的总长但以理绝对不可能同意这样的禁令。他曾经告诉过我,自己被掳到巴比伦时,就是他还年少的时候,就开始一日三次面向耶路撒冷的方向,对着自己列祖的神祈祷。他曾经告诉过我,作为犹大人,是绝对不会向列祖以外的神跪拜祈祷的。为此,他三个同族的朋友甚至险些在火窑中搭上了性命。
我当时就应该想到的,应该想到……
我沿路抓住一把草,奋力扯断它们,用最大的力气把它们撒向黑暗……
“等着吧……我大利乌王,以自己的名誉起誓:总有一天,你们都要为我的爱臣陪葬!……”
想要整你们,实在太容易了。
臣子们总是以为,我不知道他们私底下的小动作。其实我只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在帝王复杂的权术平衡中,留着有把柄的人,才能晚上睡得踏实。我见过太多的人:有人是为了囤积财富而活,有人是为了争得权力而活,有人为了放纵挥霍、声色犬马……但也有人是为了自己的国家和人民而活。但以理不同于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他呢,只为了自己列祖的神而活。
当我刚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说实话,我的第一反应是鄙夷。我所拜的神,都要为我服务,无论是帮我打胜仗,还是帮我延绵子嗣,还是帮助国家有丰厚的收成,如果他们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到,我还拜个什么劲儿?但以理的神,在我看来,是失败的。祂没有帮助犹大人免于灭国的惨剧,自己圣殿中的器皿都被敌国掳掠。如果是我,早就改拜别神了。
然而,我无法越过一个事实:但以理是我见过的,最忠诚、清廉,又才华横溢的臣子。他不会为了私人利益而贪污或拉帮结派;他不会为了权力而对我阿谀奉承,好几次他都说了我需要听到,但是一般人说会掉脑袋的话。在权力泥沼的深宫之中,但以理的存在,过于干净。
我当时是怎么决定留下他的?……
不记得了……但我不后悔。或许可以说,如果我剿灭巴比伦王室和他们亲信的时候,连带但以理一起杀了,我如今才真的悔青了肠子……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他,迦勒底王伯沙撒的头颅滚在我脚下的血泊中,我用他溅血衣袍的一角擦了擦刀。抬头时,看到一位身穿紫袍,颈项戴金链,气质尊贵的白发老者,不同于四周宾客们的惊恐颤抖,他镇定地看着我。见与我的视线交汇,便深深作揖后说,自己今晚刚刚为伯沙撒预言,他的国将会分裂,归于玛代人和波斯人。他说自己因为这个预言被列为国中第三的掌权者,但自己其实已有好一段时间没有参与朝政。我的手下用刀抵着几个宾客的脖子,很快证实了老者的话。他又说,自己是从犹大国被俘虏的但以理,愿意顺从新王当政,因为这是神的旨意。
我仰天大笑:果然,这是神的旨意吗?无论是哪一位神,真的要谢谢祂了。
我又对但以理说,作为奖励,无论他想要什么,可以求我。
但以理说,他不要金银,也不要权力,只要救一个人的性命,不知我是否愿意。
我说,我以为他会要自己政敌的头颅……“说吧,你要救谁不死?”
他说,请下令存留迦勒底王太后的性命。
我笑了,一个女人?我听说,她结过至少两次婚?这样的女人,有什么姿色……能让一个老人不要权力要美人呢?……况且她这个年纪,也生不出儿子了吧?……我听见自己周围响起一阵哄堂大笑……
但以理没有笑。
等周围安静下来,他再次向我鞠躬请求说,自己只不过是个要入土的耄耋老人,惟愿在死前安顿好自己的恩人,也算是对得起迦勒底王祖父多年的赏识。
我说:“好吧,就照你所求,给你成了吧。”随即命令手下清剿迦勒底王室的时候,善待他们的太后,并安抚各国俘虏。我又看了一眼但以理,他深深拜了我一拜,眼睛在通堂明晃晃的烛光之中,分明闪烁着些许泪光。忽然,一个思绪仿佛飞燕掠过我的头脑:自己老的时候,是不是也会变得这么感性?
随后因为忙着清剿余孽和许多繁杂的宫中事务,我暂时把但以理忘了。
想到这里,我已从皇室偌大的花园中绕了出来。抬手一闻,皱眉,一鼻子草腥味。我得回寝室洗洗。
……
午夜已过,宫里照样灯火辉煌,宫侍们都没有敢打盹。他们比平日更加小心,伺候我洗手的时候,没一个吭声,也没有人问我是否像平日一样,睡前要乐师助眠。
侍从呈上夜宵的时候,我严厉地推掉了。又吩咐他们今晚把宫里所有的食物都拿走。现在,但以理正孤独地被留在用我玉玺加封的坑洞当中,他会不会饿?夜露寒重,他会不会冷?他还活着吗?也许……
我不敢想……
也不愿意想,饥饿的狮子们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可我仍有那么一丝丝侥幸,一点点盼望,或许他的神可以再救他一次?
最初启用但以理的时候,他最令我反感的,就是把他的神常常挂在嘴边。我讥笑他说,别人的神是住在神殿里,他的神是天天跟着他。他笑笑说,王的夸赞他心领了。
我之所以让但以理担当哲士,是和那位两次守寡的王太后长谈之后。她说了许多有关但以理的故事,给尼布甲尼撒王译梦,预言他七年重病失智之类,我一开始不信。
我说,尼布甲尼撒王的这位臣子果真如此神通,为什么他还会被王的儿子和孙子冷落?
她只淡淡地说,千里马还需要伯乐,王何不亲自试试看?毕竟,他预言了巴比伦国会落于玛代人和波斯人之手,当晚就应验了,不是吗?
我没有说话。
第二天,我就让但以理暂且担任了一个能面见我的官职。
他是惟一不用法术观兆的术士。更具体地说,他每次观兆,都不用工具和占卜的技巧,乃是用祷告的方式和自己的神直接对话。兆头应验的时候,他都不喜形于色,乃是一副惶恐卑微的样子,说这都是至高神对他的怜悯。次数多了,我鄙夷的态度渐渐转为敬重,毕竟这样的人才,历史上都罕见,而且对我当政极为有用……
……
“Baruch HaShem Adonai……Baruch HaShem Adonai…… ”
是谁?是谁在用他的家乡话唱歌?
“侍卫!”
“在!”
“去外面看看,是谁在唱歌。”
“是!”侍卫立刻跑了出去。
一会儿,他回来通报说:“启禀陛下,外面没有人。”
“你看仔细了?真的没有人?”
“是的,陛下!丑时刚过,整个皇宫宵禁,除了侍卫没有人醒着。”
“我分明听到,有人用犹大人的方言唱歌……你再去看看。”
“是!”
许久之后,侍卫又回来了,说用自己的头保证,没有看到任何人。
我不甘地点点头,挥手示意他下去。
我现在最想听到的,就是有一次和但以理一同出行,他坐在马背上,用温润男低音唱的家乡民谣。我听不懂他的歌,因为我不懂希伯来语。但那苍凉的歌声里,透露着亡国的悲怆和那么一丝未灭的……希望。
我说,当了这么久的亡国奴,还有心情唱歌?他却回答说:
“陛下,火烧干柴的时候,还会发出噼啪的叫声呢……我这一身如同干柴的老骨头,也没有少经过火一般的试炼……”
我被他逗乐了,说他的歌比噼啪叫好听多了,希望他多唱一些。我又问他,巴比伦王尼布甲尼撒当政的那四十多年里,忠心和勤恳给他留下了多少好处?
“除了取我自己的基本需用,其他的都捐给了我们族人当中的穷人……和会堂。”
我再次大笑,说自己没有见过像他这么聪明的傻瓜。
“陛下,您觉得我和其他臣子有何不同?”
我故作生气地说,除了不会说谎、不会拍马屁、不会受贿外……勤奋到让我头疼。
“您觉得我为什么会这么勤奋?”
我笑笑说,除了学问聪明太大,以至于疯癫,我想不出其他原因。
“陛下,我做一切事,不是给人做的,而是从心里为天上的主做的。祂是至高的上帝,却在人间掌权……您的权柄也出于祂。”
我若有所思地说,你的忠心看似是给了尼布甲尼撒王,实际却是给了天上那位。
“您说的是,在我眼里,尼布甲尼撒王也是天上那位的仆人。我无论对他忠心,还是对您忠心,都是对天上那位的忠心。”
我问,祂既然有你说的遮天权柄,为什么没有保护自己的子民免于战火蹂躏?
“至高者除了良善、全能,还是公义的……我父辈和本族人没有守约,敬拜列国的偶像,离弃我们列祖的神,就是离弃至高者,因而受到应有的惩罚。但是祂充满怜悯,让我们在被掳之地蒙恩……就像父亲管教自己亲生的儿子,却从不因儿子个性上的缺陷而离弃他……”
我点点头,诧异自己心里居然有一丝羡慕:羡慕被管教,羡慕这种不离不弃……据我所知,犹大人在各国各城里都是精英。比起但以理的神,我的神更像是术士手里的占卜工具,不称心或者用完后,就丢了;他的神,更像是一位慈爱又充满智慧的父亲。
“陛下,您也可以向耶路撒冷圣殿的方向祷告,至高者必定垂听。”
我?祷告?我噗嗤一声笑了。我不依靠任何神,我只依靠手中的刀。听说但以理每天再忙,也要三次向旧国首都的方向祷告,我好奇地问他都祈祷些什么?
“有许多事情需要祷告……比如,为我们的城,求平安。”
我讶异到差点从马背上跌下来。我们的城?但以理向来都把敌国的城当成自己的城来看待吗?朝着本国首都的方向,为敌国的城求平安?这是什么逻辑?
“因为至高者借着先知耶利米说过,要我们无论被掳到哪里,都要为所在的城求平安。祂,不单是犹大人的神,也是列国的主宰。祂希望天下万民都认识祂的名,敬畏祂,像以色列人敬畏祂一样。所以就算您现在不需要……就算您不是犹大人,如果有一天您愿意谦卑自己,向以色列的神祈祷,只要诚心,就必蒙垂听。”
想到这里,我蓦然从御床上跳起来,反正也一整夜没合眼了。
寂静与黑暗当中,我环顾周围,确认没有人看到我……我仔细想了想耶路撒冷的方向,于是走到窗前,双膝跪地,我不敢打开窗户……又愣神了一阵,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良久之后,我嗫嚅着压低了声音说:
“……但以理的神啊!如果现在你能听见,你若能做什么,我大利乌王求你,救救你的仆人……救救你忠心的仆人但以理吧……”
虽然四周围黑暗,我还是感觉到自己的脸突然发烧了,直红到脖子根和耳朵……
……
我从跪着的姿势回到床上不久之后,天色就发亮了。
于是我顾不得更衣和洗漱,立刻召了几个贴身侍卫,和我一同奔向狮子坑。
临近坑边,我想到但以理的忠心无过,想到他对我真诚胜似朋友的情感,便听到自己忍不住在洞口的哀声呼唤:
“永生神的仆人但以理啊!你所常事奉的神,救你脱离狮子了吗?”
说完了,我停了一下。有那么一瞬,我感觉自己十分愚蠢。
然而出乎意料,有个熟悉的声音从漆黑的深洞里传来:
“愿王万岁!我的神差遣使者,封住狮子的口,叫狮子不伤我;因我在神面前无辜,我在王面前也没有做过任何伤害您和您利益的事情。”
我呆愣了一刻,随后仰头大笑:“哈哈哈!极好,极好!你,找些绳子和布片,快把但以理给我弄上来!慢一点,不要磕着碰着。”
我的侍卫一通手忙脚乱,可算是把我的爱臣从狮子坑底救了上来。
“爱卿受苦了!……让我看看……”我让但以理举起胳膊原地转了一圈,又担心地撸起他的袖子和裤腿,惊喜地发现他身上竟然连一个小擦伤、一块淤青都没有!
欢喜了一阵之后,我赏但以理御酒压惊,又命令两个侍卫护送他回家休息,并特许他随意休假三日。
回到寝室,我一边被仆人侍候着更衣洗漱,一边急速传召了侍卫长:
“传我急令,今日立时逮捕总长、总督……及其妻室、儿女……罪名是:构陷国家忠臣,欺辱王室。没收个人财产,归入国库。罪人全部投入狮子坑中……现在速速查办,不可耽搁!”
“是,陛下!”
……
“侍卫长!”
“臣在!”
“那件事情怎么样了?”
“启禀陛下,罪人已悉数伏法。守卫通报说,他们还没有到狮子坑底,狮子就跳起来抓住他们,结果绳子被扯下去,罪人们都跌落坑底,粉身碎骨。现在估计被吃得只剩下骨头了。”
“很好!按照这个公文,传我旨意,给住在全地各方、各国、各族的人。”
公文如下:
“愿你们大享平安!现在我降旨,我所统辖全国的人民,都要在但以理的神面前战兢畏惧。因为他是活神,永远长存,他的国度永不败坏,他的权柄永存无极!他庇护,搭救,在天上地下施行神迹奇事,救了但以理脱离狮子的口。”
……
直到今日,我仍不确定,到底是不是以色列的神听了我微弱的祷告……这已经不重要了。就像那一夜我听到的歌,是谁唱的,还是我因精神极度忧虑,而产生的幻觉,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已经顺着但以理的引导,一步步走入祂恩典的洋海中,从脚踝,到膝盖,再到半腰和脖子,直到完全淹没……我完全在祂的里面,祂也浸透了我的骨髓肺腑……
[1]大利乌王(有些翻译版本作“大流士王”)年间,“狮子坑事件”发生的时候,被迦勒底人称为“伯提沙撒”的但以理,大约九十三岁左右。
诺言
80后的小尾巴。本科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经济系,硕士南加利福尼亚大学公共健康专业。曾出版英文灵修书一册《Silent Voices》(亚马逊有售)。立志成为以文字和图画为材的时代文化建筑师。喜欢大自然,兴起时写诗写歌。最大的梦想是:只为一个拿撒勒的犹太人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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