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李其祥先生(笔名李起翔)为国家一级舞美设计师,现任河南舞台美术学会会长,曾荣获“中国舞美年度人物”称号。此外,他从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就开始接触烙画艺术,至今已经跨过五十多年了,被誉为“软质材料烙画第一人”,拥有“河南省民间工艺美术大师”、“河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烙画传承人”等荣誉头衔,为烙画成为一个新画种作出重要贡献。本文为中国舞台美术学会(第八、九届)会长曹林为李其祥先生即将出版的烙画作品集撰写的前言。
▲李其祥先生(笔名李起翔)近照
登高回望来时路 火墨丹青一卷秋
——谈李其祥烙画艺术的痕迹叙事与二度创作
大约十年前,李其祥先生(笔名李起翔)送给我一幅绢质烙画,是一个坐姿菩萨像。我个人的艺术藏品里又多了一个新的品种。从艺术分类上看,烙画应归属于传统民间工艺美术形式。我年轻时就读的大学是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当时的教育理念主要倾向于民族民间手工艺术和现代设计相结合,英文对应art and craft。我没有专门搞收藏,但受学业的熏染颇深,一直对各种材料的手工造物爱之有加,家里各种艺术品也有不少。李其祥先生的丝绢烙画,与众不同,除了造型之美,那种被称为“火针刺绣”的肌理效果,尽显其技艺之精湛,令人叹为观止,所以经常展卷赏读,倍加珍爱。
从专业背景看,李其祥先生是科班出身的舞美设计师,在专业院团干了一辈子,具有国家一级舞美设计师职称,曾荣获“中国舞美年度人物”称号,还长期兼任河南舞台美术学会的会长。此外,他从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就开始接触烙画艺术,并一发不可收拾,执著探索从未间断,至今已经跨过五十多年了,拥有“河南省民间工艺美术大师”、“河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烙画传承人”等荣誉头衔。所以很难判定在舞美和烙画之间,谁是谁的“业余”。
先按下李其祥先生的舞美设计不表,纵观其烙画创作,不管是风格题材、图像内容还是工艺技法,都普遍具备独创性和艺术个性,具有较高的审美层级和审美价值。如果说李其祥的早期烙画习作是自发的业余爱好,那么起于八十年代的创作就带有明显的自觉性追求,其画风的形成,与他长期浸润在戏曲舞台的氛围中有直接关系,这一点又不得不提。先说写意之美,来自传统戏曲景物造型所特有的空灵感和假定性,戏曲情景中的一条马鞭,两个圆场,就代表日夜行进八百里;几个龙套,四面车旗,可寓意千军万马战正酣。所以转过头来看看,他的《圆明园四十景图》《洛阳龙门卢舍那大佛》《四月天》等烙画作品,都是将大千世界浓缩到咫尺之间,从中可以类比出以少胜多的美学特征。再说整体美感,深受传统戏曲人物造型的影响,如《钟馗醉酒图》《红楼人物》等作品,从远处观赏,可以感受外轮廓的剪影效果,易于把握视觉上的完整性,到近处观察,则能看到毫发毕现的线性系统,展现出清晰可见的细腻和完美。
▲观瀑图
▲河边人家
对李其祥先生来说,不论舞美设计还是烙画创作,都是与历史对话和向内心自问的一种手段,两种形式之间是相辅相成的。如同“老僧敲木鱼”,他带着持之以恒的匠心,在创作过程中深刻体验生命的价值,既有火热的艺术激情,亦有冷峻的理性思考,在成功与失败之间不断磨练。以下简单谈谈本人对李其祥先生作品的粗浅理解:
一、李其祥的烙画创作题材普遍具有永恒性。如同舞美设计中的“二度创作”,他把一些传世名画视为再创作的“剧本”,如《清明上河图》《八十七神仙卷》《春来天地图》《万里长城》等等,以手工、器具和材料的融合为载体,最终赋予作品以新的艺术生命。这个造物过程并非简单临摹,而是要将大脑、视觉、触觉、嗅觉等各方面的感知系统进行整合与协调,吃透火温迸发和节制的规律。这点儿感悟和技能,只有经过个体的长期经验性实践才能得以实现。在其众多作品中,我最喜欢他的佛造像。仿佛带有呼吸节奏的烙印线条,经由“铁笔火墨”描绘出菩萨的严谨造型、慈祥神态,神圣的容貌中潜含着人间的似水柔情。
▲如意轮观世音菩萨
▲寻声观世音菩萨
二、感人的画面效果出之其绘画审美的传统性。从原始彩陶装饰图案到夏商周青铜纹样,中华民族具有一以贯之的造型源流,那就是构图圆满、节奏有致、平面图式和以线造型。从李其祥的《红楼十二钗》《孔子圣迹图》《四美图》等代表性作品中不难看出,他对于古代视觉结构的传统格局,既能“入”又能“出”。在一贯秉持点、线、面、色及布局等传统形式要素的基础上,讲求疏密之间暗藏的音乐节奏,解码、转译并衍生出符合当代审美心理的形态和意境,从而对烙画这一审美载体,在形象呈现、意向表达上进行辩证考量并加以突破。如同郭沫若在《论节奏》中所言:“节奏的形成,必须有两种非常重要的因素:时间和力量。”
▲寻隐者不遇
▲相逢私语
三、寓繁于简的造型风格源自目的和手段的纯粹性。烙画与中国传统绘画一致,上手就不能更改,必须胸有成竹,不参杂任何犹豫和迟钝,一气呵成。首先,线描是结构画面的主要造型手段,正如张彦远所言“无线者非画也”,线条把复杂的多维世界还原成单纯的二元平面,又以疏密对比组成虚拟的视觉空间,看似不断重复的线条,都渗透着微妙的个性差异。其次,烙画尽管没有七彩斑斓,但在统一中寻求墨分五色的微妙变化,黑白之间包容着大千世界的丰富色调。不论是山水题材的《雪原寒林图》,还是人物题材的《达摩渡江图》《情窦初开》以及花鸟题材的《鱼乐图》,都以线条勾勒出万物生灵的生命脉络,然后借鉴国画中的皴擦点染,明暗交错,浓淡相宜,不求逼真描摹,意在神韵灵性,并呈现出自由不羁、流动随性的特质。
▲梨花溪
四、充满活力不断创新的前提是技法的延展性。技法与材料的求变,是防止固步自封的良药,也是触发艺术感动的重要因素。历史上的烙画一般以竹木材质为主,形成了一个相当长的瓶颈期。上世纪八十年代,李其祥历时十几年经过无数次失败挫折,终于在烙画材质、烙画工具、烙画技法、炭化性能和装裱技巧等方面有了一整套完全独立的发明创造,使铁笔火墨直面脆弱的宣纸和丝绢,实现了烙画能在软材质上绘制的梦想,不仅成为烙画新材料第一人,也为烙画艺术的发展开辟了新的发展方向。同期作品《八百老虎闹皇宫》参加香港工艺美术展览,随后又整理、绘制了《圆明园四十景图》等一批新作,在深圳举办“李起翔丝绢烙画展”。材料与技法自身所具有的魅力是其他画种无法替代的,它用温度、力度和速度拨动观众的心弦。
▲山静无人水自流
▲虎兄虎弟
五十余年来,李其祥在舞美设计和烙画创作之间游走自如,用“铁笔火墨”刻蚀出质感独特的生命痕迹,其理论与实践在《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图册——李其祥》(人民美术出版社,2009年9月版)、贺宝林 著《舞台内外:李其祥艺术之路》(河南大学出版社,2020年6月版)等著述中多有介绍。由于在思想层面蕴含着完整的中国哲学五行理论,在材料、工艺、工具方面所具备的独特性,加之大量人员参与其中,可以说烙画是一个新诞生的画种。艺术的魅力在于与众不同,作为一个特殊画种,烙画的独特之处就是痕迹之美。一方面,痕迹是似水年华、岁月流逝的残留,对应了艺术家心灵经验中的特定完形,从而产生视知觉上的幻像;另一方面,痕迹表达出某一时间点上人与自然的外力作用,它如实记录了过往的思维场景和行为。烙烫印迹是集金、木、水、火、土合为一体的自然之物,也是被人为发见的审美对象。它不同于任何材质与工具的笔迹,所以烙画也被称为“金笔火线”,并以此跃升为一种叙事方式。
▲松石飞瀑图
▲鹏程万里
不过说说容易,真正落实到“以铁代笔、以火为墨”的手工操作,则有相当大的难度。利用高温碳化留痕原理,烙画过程通常需要创作者单刀直入,一次成功。在李其祥的烙画作品里,既有高古游丝、吴带当风的线条,也有烟云飘渺、雾气朦胧的水洇,一波才动万波随,在五行相斥之间熨烫水墨韵味,传达出艺术家的内在气质。我曾经问过,是否有失误的时候,他爽快回应:“经常发生。有时候快完成了,一笔失误,全盘皆输。”此言非虚,我们可以从他那50米丝绢烙画长卷《黄河万里图》的滚滚波涛中感受到艺术的温度、劳作的艰辛,经过长期磨练而获得的高超技艺,已化为内敛、沉稳的性格,坚韧不拔的态度。梅花香自苦寒来,李其祥不仅在艺术道路上孤独跋涉,也以非常开阔的视野关注国际发展前沿,学人之长补己之短,曾远赴重洋,先后受邀到德国、法国、土耳其、俄罗斯等国家进行学术交流;还多次应邀在上海、广东、云南、湖北、新疆、香港、澳门等地举办展览,其作品被多个国家的个人或机构收藏,来自社会各界的赞誉,从另个侧面印证了李其祥所具备的艺术高度。
▲李起翔丝绢烙画展 1997年 郑州
▲圆明园国宝 南北朝石佛造像圆明园四十景丝绢烙画展 2008年 广州
归根结蒂,李其祥先生的艺术态度就是工匠精神。工匠精神是生命力最完美的诉求,具有跨文化的普世价值,是当今哲学、人类学和美学研究的重要对象。首先,工匠精神与手工劳作密不可分,能在生产过程中贯穿并控制个人的经验与感性特征,具有巨大的个性禀赋发挥空间,必然体现出生产者各异的精神与性格特点,保留下来的手工痕迹也具有不可替代的原创性;其次,手工操作能充分享受对精细技术的掌控,其魅力还在于那种守住内心一片净土,不为形势所激的从容心境,本身就具有某些行为艺术的特征,体现着原初的自由艺术精神,建立了人类与自然的和谐关系;再次,传授手工技艺、掌握手工技能的过程必须是亲身体验和多人合作,这也是手工劳作的另一乐趣所在,在过程中塑造人与人的协作关系,其本质就是思考与行动的结合。
总之,所谓工匠精神是一种充满了诗意的人生态度,正如他在诗集中所表达的“千里太行白云悠,漫山红叶竟风流。登高回望来时路,火墨丹青一卷秋”(李其祥 著《满天白云可种花》·<登涉县将军岭>,河南文艺出版社出版。2012年7月版)那样,这种精神具有永恒的生命活力,一直影响到今天的先锋艺术创作。
祝李其祥先生永葆艺术青春。
2024年10月1日于上海·寄斋
注:本文为2020年度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重大项目“新中国舞台美术发展研究”(批准号:20ZD22)阶段性成果。
图片:李其祥提供
责编:张丽佳